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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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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丁独自下山前往停机库,艾莉丝则留在天文台打包行李。对他而言,徒步走山路很困难,但在某种程度上倒也无碍,感觉像是为他曾犯下的错赎罪。在停机库那里,一切依旧,仍像他们之前离开时一样。库门敞开着,落雪在里面堆积,冷风雕蚀着雪堆的斜坡,油迹斑斑的水泥地上依旧散落着棘轮螺钉。两台摩托雪橇暴露在外,之前他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还躺在上次丢下的地方。他试着发动上次启动过的那台摩托雪橇,然而,在之前那场慌乱中,他把钥匙留在了“启动”的位置,现如今电池已经没电了。奥吉试着发动另一台车,耐心摆弄了一会儿后成功启动。每当引擎减弱,他就加点油门,最终引擎发出平稳的嗡嗡声,流线型的灰色车身开始振动,一阵白烟从排气管处升起来。他把这台摩托雪橇调好了。

奥吉坐上座位,握住车把。他之前习惯作为一名乘客坐在这种车上,但不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车子的操作要点。年轻的时候,他曾骑过摩托车—骑摩托雪橇能有多难?没有双黄线,没有车流,不会撞到什么东西,不过是在广阔空旷的冻原上前行罢了。他轻松地将车子倒出停机库,放下车去取了一些装满的燃料罐,用弹力绳把罐子捆在行李架上。他想起几码之外的粉红色坟墓玷污了原来的跑道。他一直避免朝那个方向看,专注在停机库里,现在他准备离开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瞥到倒落的舷梯和那个鼓出的血色雪堆。

舷梯松散的轮子依然在风里懒懒地打着旋儿。在坚实的冻原上,冷风吹起一层雪末,贴着冰面呈螺旋状曼妙舞动。奥吉将一条腿跨上摩托雪橇,不再看那座坟墓,踩上油门,加速离开停机库,返回山上。他感到车辆震荡着他的血液,晃动着他体内的器官。

艾莉丝推开控制室的门,蹦蹦跳跳地下了楼,在半道上迎他。“我们要骑车走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从来没见她有过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欢欣鼓舞。她的整张脸似乎都变了,变得更加孩子气,少了些野性。他才想起她只是一个小丫头。这种回想激发了一些他不太了解的情绪。也许是温柔,但还有别的,某种更加灰暗的东西—恐惧。不是害怕她,而是替她害怕。这趟旅程安全吗?他真的想清楚了吗?对最后由他照顾的这颗弱小生命的火种,他是否应该更小心些?他想知道,换作她的父亲会怎么做?这个想法实在太诡异了,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得不收起这股恐惧与温柔,想想其他事情。

在控制室里,他们检查了一遍行李。有太多东西要带了,也有太多东西不得不放弃。他们对湖边的气象站知之甚少,根本无法知道会在那里发现什么。他们打包了一堆必需品:帐篷、低温保暖睡袋、食物、水、头盔、护目镜、营火炉、地图、指南针、额外的燃料和两个手电筒,外加每人一套非常保暖的衣物。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奢侈,空间有富余才会带上:艾莉丝的书、换洗衣物、额外的电池,以及第二个燃料罐。他们把行李拖下楼,拖到摩托雪橇旁,然后把它们全都捆绑起来。所有这些装备,加上一个乘客,已经很重了,好在年迈的奥吉块头不大,而艾莉丝本来就很瘦小。这摩托雪橇很坚固,是专为陡峭无路的地形设计的重型设备。尽管可能不完美,但应该能把他们带到想去的地方。

他们将天文台关闭,只留下足够的暖气防止管道冻结、望远镜冻裂。奥吉调整壁炉时,不晓得自己是为了谁而留着炉火—也许是为他们自己吧,如果他们不得不回来的话;但如果哈森湖更适合安家,这炉火也就不为谁而留了。当然,炉子最终会烧尽燃料。寒冷会慢慢吞噬这座建筑,管道会冻结,巨型望远镜的透镜会破裂。冰霜会透过窗户侵袭进来,直至最后吞没温暖舒适的控制室兼庇护所,就像吞没研究基地的其余部分一样。不久之后,隆冬便会在这里常驻,直至永远。

艾莉丝的细小臂膀环抱住奥吉的腰。他们朝下驶向冻原,在停机库进入视野之前转向东面行驶。积雪的石头从各个方向袭来,艾莉丝抓得更牢了,紧紧贴着奥吉。她的头盔大了好几码,他坚持让她戴三层帽子来补足多余的间隙。护目镜也太大了—单是一个宽大的黄色镜片就挡住她大部分的脸,好在有一枚安全别针将松紧带固定在她小小的脑袋上。等他们行驶到平地上,骑行变得顺畅起来,艾莉丝松开了手。他们已经上路了—现在没必要瞻前顾后了。向着炫目的茫茫雪白深处骑了四五个小时后,奥古斯丁将摩托雪橇停了下来。

他们从车上爬下来,喝了几口水,又吃了几块饼干。艾莉丝满脸通红,活力充沛,护目镜在她脸上留下一圈白印,几缕黑发从层叠的帽子中挤出来,张牙舞爪地盘在她的脸颊上。到目前为止,她似乎对这场冒险兴奋不已。奥古斯丁回看他们来时的路,但天文台的轮廓已经看不见了。他们周围的空气是不透明的,雪帘晶莹闪耀,随着冷风舞动荡漾。自他们出发开始,他就一直惴惴不安,计算着已经行驶过的英里数,克制着想要掉转方向、返回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安全避风港的冲动。他坚信眼前的微渺希望,相信他们正在做正确的事情。但他们周围的空寂却隐隐透着不祥。

吃完东西后,艾莉丝重新戴上护目镜和一层一层的帽子。在艾莉丝重新爬上摩托雪橇时,奥古斯丁把饼干的塑料包装揉成一团,塞进派克大衣的口袋里。他按下启动按钮,但毫无反应。他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反应。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保持冷静,他思忖着。五分钟之前还能用呢。他又试了一次,拨弄钥匙、油门,又按下启动按钮。他拉下护目镜,挂在脖子上,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台毫无反应的摩托雪橇。他下了车,后退一步,仿佛站远一点能更好地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可他看到的只是一台他弄不明白的机器。一股可怕的恐慌感涌进喉咙深处。他们被困住了,困在这个距天文台好几英里、距气象站更远的地方。这中间一片荒芜—没有绿洲,也没有庇护所,除了空旷无边的冻原之外一无所有。要是他们走路的话,很可能会冻死。艾莉丝在后座上动来动去,等着他接下来的行动。奥古斯丁瘫倒在雪地上—不是因为他想这样,而是因为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实在是愚蠢至极,离开了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唯一的避难所。他头靠摩托雪橇侧面,死死盯着空中的白色旋涡。冷风已经掩盖了他们来时的轨迹。只能这样了吗,等待寂静而冰冷的死亡?可他才下定决心,不能就这样死去。艾莉丝的一只小脚轻触他的肩头,他未加思索便伸手将她的靴子捧在手中,贴向脸颊。

“我很抱歉。”他说,话音未落,风声就已将它们吞没。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裸露的肌肤被暴风雪侵袭后留下的阵阵刺痛。在眼睑闭合的黑暗中,他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闪烁光线,而当他睁开双眼,皑皑积雪的刺目白光让他瞬间失明。这将是一个安静的结局—他们可以继续向前跋涉,或是往回走,抑或留在原地,站在这台一动不动的摩托雪橇旁。无论哪种选择,奥古斯丁看到的都是同一种结局、同样的后果。他想象着艾莉丝的双眼被霜冻缝合,瘀青渗进她的脸颊。都是他的错,是他把他们带到这里,是他把他们从安全无虞的天文台带到这洁白险恶的茫茫荒野中。

他盯着右脚踏板旁边的燃料阀已经有一会儿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一个拨到“启动”和“关闭”中间的开关。奥古斯丁跪在地上,把脸凑近阀门。字迹清晰无误—也许是艾莉丝下车时踢到了它?他把开关一直拧到“启动”的位置,然后慢慢站起身。他一边摸索着电源开关,一边默默地祈祷了一声。摩托雪橇重新咆哮起来,他如释重负,浑身轻松。他将颤抖的双手放在车把上,紧紧握牢以缓解震颤。他比以往更深刻地领会到了这片土地的险恶。尽管如此,他还是驾着摩托雪橇一路前行—在低垂而漠然的太阳下,踏上这看似无穷无尽,实则可以丈量的遥远征途,驶向空茫的远方。

日光渐暗,他们停下车,解下帐篷过夜。奥吉想找一块巨石、一棵小树,或是一个高大的雪堆来挡风,使他们的营帐尽量隐蔽,但四周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只好在摩托雪橇旁扎营。帐篷是圆锥形的,一个橘色锥体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中。帐篷的荧光面料映得雪地泛出幽蓝的光。他们安顿下来后,艾莉丝脱下头盔,摘下两层帽子,吃晚饭时则一直戴着那顶翡翠绿的绒球帽和黄色的护目镜。没有能用来生火的东西。他们在帐篷里抱在一起,凛冽的狂风在他们身边呼啸,橘色篷布在铝制支架上绷得紧紧的。帐篷钉在浅浅的洞里吱吱作响。奥古斯丁希望他们能顺利度过这个夜晚,希望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帐篷不会在平滑的冻原上滑来滑去。他把烤豆罐头当作榔头,在它允许使力的范围内,全力将帐篷钉敲进积雪深处。他们把那罐豆子在小煤油炉上加热,打开帐篷盖通风。黑夜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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