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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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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抓捕震惊了库尔坦母子俩。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安托万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科瓦尔斯基先生被指控为凶手(他甚至都没想过,这怎么可能发生),对他来说,倒是好过冤枉其他人。因为,他的母亲被迫在科瓦尔斯基手底下干活,一直干得不开心,而且他这个人长相不堪,又臭名远扬。事到如今,先是搜查一无所获,然后是池塘里打捞无功而返,现在又是弗兰肯斯坦被逮捕……安托万原本还以为,这个噩梦就要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有危险了,可是突然又冒出了个提奥,那些恶毒的暗算很有可能把火引到安托万身上来。他会走到哪一步呢?如果他跑去跟他的父亲,或者跟警察说了什么呢?

安托万开始后悔起来,他怪自己不该被怒火冲昏头脑,冲动地跟提奥打起来。本该听之任之的,真是太愚蠢了。

“如果我早知道……”库尔坦夫人自言自语地说道,“科瓦尔斯基先生……”

这个消息显然让她心绪不宁。

“你不是从来没喜欢过他吗?”安托万问道,“这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话是没错,可是,哎呀,如果抓的是你认识的人,还是不太一样……”

随后,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安托万觉得,他的母亲可能是在考虑,这件事会给她的生活,或是给她的工作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看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工作啊。你总是在抱怨这份工作,总是不想去干活,不是吗?”

“是吗?你觉得工作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吗?”

她生气了。

“你去跟那些新年第一天就要被韦泽先生开除的人说说看呢……”

裁员的事情已经在博瓦尔盛传了好几个礼拜。每当有人问韦泽先生时,他总是躲躲闪闪地回答说,目前他对此还不清楚,这取决于很多因素,得等到这个季度的报表出来才能定夺……工人们观察到,最后两个月的订单有了很大的增长,可是每年快到圣诞节的时候,都会发生这种情况。韦泽先生还不得不重新雇用了一些三个月前被裁员的职工,让他们每周工作几个小时,就连穆绍特先生也重返工厂,干了好几个礼拜。最后两个月增长的业绩,足以弥补秋天订单数量直线下降的损失吗?没有一个人能弄明白。

安托万常常在想,他的母亲是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吗?她诅咒了科瓦尔斯基先生十五年,就为了赚多少钱呢?安托万不清楚具体的数目,可是也知道应该多不到哪里去。他们母子俩真的有这么穷吗?库尔坦夫人可从来没对前夫的赡养费表达过一丝不满。“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无可指摘的……”有时她会这样说。而安托万也一直没弄明白,他的父亲究竟在哪些方面,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好了,这不是最要紧的。”她最后说道,“现在,你该准备一下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还在想别的事。

圣诞弥撒已经在邻近的城镇轮流举办过,今年轮到博瓦尔镇承办了。活动计划在晚上七点半开始,因为神父将连续奔波在省内六个城镇之间,甚至还有更多城镇。

库尔坦夫人对宗教抱着一种谨慎而又实用主义的态度。出于谨慎,她曾经带着安托万去上过宗教启蒙课,可是,当安托万表达过不想再去的意思以后,她也没有再坚持。只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才会去教堂祈祷。对她来说,上帝就像一位关系疏远的邻居,偶尔碰见会感到高兴,她时不时也会乐于向他寻求一些帮助。她去做圣诞弥撒的心情,如同是去看望自己的一位老姨母。这种对宗教的功利主义,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一种随波逐流的心态。库尔坦夫人生于斯,长于斯,在这个狭隘的小城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你在观察人家,人家也在观察你。在这样的地方,流言常常有着让人难以承受的重量。库尔坦夫人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些“应该做的事”,她做这些事,单纯因为身边所有人都在这样做。她把自己的声誉看得跟自家的房子一样重要,可能甚至跟她的命一样重要。如果丢了体面,失了尊严,她宁可选择去死。对于安托万来说,午夜弥撒也不过是他应尽的义务当中的一项。在他眼里,这一整年当中,他必须时常牺牲自己,来使他的母亲维持一个好名声。

跟别处一样,博瓦尔的虔诚信徒,相较从前也变得越来越少。这一年中,来做周日弥撒的人数之所以还比较可观,只是因为他们来自好多个地方:有马尔蒙来的,还有来自孟居、菲兹利埃尔、瓦伦纳斯,以及博瓦尔本地的信徒。

宗教活动呈现出一种季节性的变化。大部分信徒来做弥撒的时机,都是庄稼收成不好,牛肉价格下降,或是大区的工厂推出裁员计划的时候。教堂给人们提供一些好处,而人们却表现得像一群消费者。就算是那些常规的重大节日,比如圣诞节、复活节,或是圣母升天节,也逃不出这种功利的框架。对于会员们来说,这是支付会费的一种方式,这样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他们便可以享有得偿所愿的权利。从这个逻辑上来看,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每年圣诞节的弥撒活动都会大获成功了。

晚上七点,博瓦尔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镇中心方向会聚。看到大家在教堂里如此欢聚一堂,他们本来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可是当他们发现人群当中有很多并不是本地人时,顿时又觉得有些扫兴。

女人们一到就马上走进教堂中殿,而男人们总是要在前庭逗留一会儿。他们或自己抽着烟,或跟人握握手,打听打听消息。这样的场合总能碰见那些不再往来的客户,曾经一起睡过的女人或是那些昔日的同窗,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早已一笑泯恩仇,可见面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小雷米·德梅特的失踪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显然这也是这次活动人气如此之高的原因之一。大家都在电视上观看了博瓦尔的报道,那些外地人都想过来看看,素日里平淡无奇的小城是如何跟这样一起不幸的事件联系在了一起。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件事的悲剧性也在不断加深。

三十个小时已经过去了,雷米的失踪案让人们变得忧心忡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揣测。

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呢?而找到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这件事成了前庭所有人中间的唯一话题,而科瓦尔斯基先生的被捕,也让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穆绍特夫人把她的蓝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仔细听克罗迪娜讲述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警察来抓人的时候,克罗迪娜碰巧正在熟肉铺里。

“我跟你们发誓,整个抓捕过程就持续了五分钟,那个熟肉铺老板一点儿没占上风……”

库尔坦夫人问道:

“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抓他?”

好像是让他提供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有人听说他的卡车在案发当天曾经在博瓦尔镇附近出现过,就停在树林边上。

这时,有人又问道:“那他那段时间去干了什么,这个畜生?”

“光凭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呀!”库尔坦夫人说,“天地良心,我可不是要为他辩护,可要是开个车随处晃晃就被指控绑架了小孩,那我……”

“不光是这个!”安东纳提夫人喝道。

她说话的声音如此刺耳,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嘴里吐出来,就好像每一个字都是最后一个。这使得她的发言字字分明,不容置疑,好几个人都为之一震。她的插言惊动了大家,所有人都把脸转向她。

“主要是这个科瓦尔斯基(反正我从来不踏足他家,可别沾了晦气……),他也说不出来小孩失踪的时候,自己干了什么!有人看到了他的车,可是他呢,却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她说话时自带权威,以至于没有人去质疑她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更何况在博瓦尔镇,她总是消息最灵通的人。于是,她可以用一种主意已定的语气说:

“这难道不蹊跷吗?”

库尔坦夫人点点头,确实,这件事很奇怪,甚至有些可疑……然而,她看起来好像还没被完全说服……

安托万丢下他的母亲,加入到学校小伙伴的行列中。所有人都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服,来履行弥撒这个苦差事。艾米丽穿了一条像是在窗帘布上裁剪下来的花裙子,头发比往常卷得更厉害,颜色也更金灿灿,更加活力十足,她美得简直不可思议。在场的所有男孩都被她吸引,不约而同地对谈话丧失了兴趣。她的父母走在人群中,比谁都要骄傲。每次做弥撒他们都不会缺席,艾米丽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忍受天主教的启蒙课程。穆绍特夫人可以在一天当中光顾教堂三次,而她的丈夫,也是唱诗班里唯一的男人。他声如洪钟,唱圣歌的时候格外卖力,声音大得几乎可以盖过唱诗班的所有女人,像是要以此来表明他的忠心。艾米丽呢,她本人不相信上帝,但是她对她的母亲太过依恋,就算她的母亲让她去做尼姑,她也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安托万来到小伙伴中间时,大家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提奥故意看着自己的脚,身上散发出一阵香烟的味道。他的嘴唇肿着,红得有些发乌,上嘴唇上结着一块痂,并时不时地向安托万投来积怨在心的恶意眼神。不过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弗兰肯斯坦突然被捕这件事情上,没人关心他跟安托万之间的纠纷。而且,他马上就被凯文质问了:

“喏!你看,被抓的人不是盖诺先生,你根本就是在胡说!”

提奥有很多缺点,不容置疑的个性也算一个。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像极了他的父亲,这就像他们韦泽家的认证商标一样,一认一个准。在这种情形下,他肯定得要为自己扳回一城。

“才不是呢!”他反驳道,“他们先是抓了盖诺,然后又放了他。但是我可以跟你打包票,他们亲眼看到的,盖诺是个同性恋,这是毋庸置疑的。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那还不是一样!”凯文又说道,这回终于抓住了镇长儿子的把柄,他有些得意洋洋。

“那还不是什么一样?什么一样?”提奥怒气冲冲地问。

“他们还不是抓走了弗兰肯斯坦!”

小伙伴们小声议论着,对凯文的话表示赞同。这次逮捕行动让人们的猜测更加趋同了。凯文用一句话很好地总结了这件事:

“就凭他的那个长相……”

提奥感到自己大势已去,但又不愿意放弃,于是他又想出个绝妙的坏招,大声说道:

“我知道的比你们可多多了!那个小不点……他已经死了!”

死了……

听到这两个字的人感到眼前一阵晕眩。

“他死了?是怎么死的?”艾米丽问道。

这时谈话戛然而止。瓦勒内尔小姐刚刚抵达教堂,她的公证人父亲推着坐在轮椅中的她,每次大家都像在看戏一样看他们,所有人都自觉保持沉默。瓦勒内尔小姐十五岁了,瘦得跟颗钉子一样,她的手腕细得能穿过餐纸叠成的小筒。据说她最大的消遣就是装饰她的轮椅。虽然从来没有人亲眼得见,可是大家都说,她曾经买过一个特制的面具,用喷漆罐粉刷轮椅时才会戴上。这个轮椅总是不断引起人们的好奇心,最近她又叫人在轮椅上装了一个用在车上的又大又粗的活动天线,整个轮椅看起来就像个五颜六色的巨型昆虫,有些小孩称她为“疯狂的麦克斯”。她的杰作洋溢着快活的气氛,而她的表情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这张脸总是一副聚精会神,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人说她聪明绝顶,却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命运。这也难怪,不难想象,她那瘦弱的身子,一阵狂风就能把她刮倒了。博瓦尔镇的很多孩子都与她同龄,可是她从来不跟任何孩子玩耍,或者说,从来没有任何孩子跟她一起玩。自从她得了这个病以后,家里就给她请了个专门的老师在家里给她上课。

嚣张的轮椅进入教堂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在挑衅。人们在心里想,上帝会不会降罪于它,认为它着装不雅。跟在父女俩后面的是安东纳提夫人,这个老巫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长久以来,她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所以她要来这里好好地看着。

“确定他已经死了吗?”人群都走过了以后,凯文又忍不住压低了嗓音问。

毫无疑问,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尸体至今还没被找到。可是他问出这个问题,只能说明小伙伴们都被刚刚听到的谋杀命案深深地震惊了。光是听到这几个词,就吓得不能呼吸。安托万心里想,不知提奥说这话只是为了博人眼球,保住颜面,还是真的从哪里获取了什么消息。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凯文继续追问道。

“我爸……”提奥又开始了。

任凭话飘在半空中,他却低头垂垂地看着地面,摇着头,摆出一副我明明知道,但却不能说出来的样子。安托万再也忍不住了:

“你爸怎么了……”

下午打过一架后,安托万的发言就显得比之前更有分量了。提奥像被赶上架的鸭子,再也下不来。他越过安托万的肩膀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被偷听。

“我爸跟警察局的队长打探过……他们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这么说吧……(提奥不紧不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人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去哪里找尸体了,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我不能透露更多了。”

他看了看安托万和艾米丽,又看了看其他人,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穿过前庭,走进了教堂。

很明显,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可是为什么他要先盯着安托万看呢?艾米丽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缕头发,开始若有所思地摆弄起来。如果她在跟提奥约会(这对安托万来说依然是个不解之谜),那她是不是也都知道了呢?方才她并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安托万根本不敢看她。

“好吧,那我走了……”她终于说道。

艾米丽离开人群,也走进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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