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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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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托万在焦虑中惶惶度日,就连假期也成为痛苦的煎熬。他已经通过了考试,然而当他从考试中抽身出来以后,却又感到无尽的空虚。他再也不想踏足博瓦尔镇了,这样的想法显然是不理智的,他迟早还是得回去看望他的母亲。为了拖延,他便借口要跟劳拉进行一次长途旅行。而事实上,这次旅行只持续了两周时间,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如果说雷米·德梅特的新照片让安托万感到震惊的话,圣犹士坦的改造计划,更让他感到大难临头。很难预料,这场灾难将在何时,又将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临在他的头上。脑海中的思绪不断把他带回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的整个童年也因此而蒙上阴影。人们会找到遗骸,然后重启调查,再次开启盘问。他是最后见到雷米活着的人之一,肯定会被召去接受调查。被绑架的可能性将会被推翻,人们将把注意力集中在城里,集中在居民以及与他亲近的人身上。而作为他的邻居,安托万肯定难逃嫌疑,线索会最终指向他,到时,一切就都结束了。这个保守了十二年的秘密,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再也没有力气撒谎了。

那年夏天,安托万曾经想过逃跑,还专门为此搜寻过一个无法引渡罪犯的地方。可是,他打心底明白,自己是不会这么干的,因为他既没有这个能耐也没有这个胆量和个性,去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他本人跟这个词扯不上半点关系!)。他的生活狭小逼仄,也不像那些野心勃勃、愤世嫉俗又心思缜密的黑帮老大,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杀人犯。如果说到现在为止还没被抓住的话,全凭他那一点点运气。

于是他决心留下听天由命,终日消沉,忍受折磨。

如今他已长大成人,也不再害怕监狱了。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心理上的折磨:他害怕那些诉讼、报纸、电视……害怕那些媒体记者把整个博瓦尔镇围个水泄不通,追堵他的母亲,害怕报纸头条,专家解读,法律专栏作家的独家点评,以及铺天盖地的照片,邻居们的发声……他都可以想象出艾米丽呆头呆脑地站在摄像机镜头前的样子,到那时,她肯定也没脸说出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镇长先生会声嘶力竭地为自己的城镇辩解,而人们只会无动于衷:博瓦尔镇包庇了一个杀人犯,而且凶手就住在离受害者几十米远的地方。他们会把德梅特夫人弄哭,然后拍下她哭泣的样子,画面中还有抱着三个娃的瓦朗提娜陪在她身边;还将不厌其烦地追问同一个问题: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如何成为杀人犯的?所有人都会对这条新闻颇感兴趣,因为在这样的人面前,所有人都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很正常。电视台将推出专栏,依次分析那些有史以来罪名显赫的案例。而博瓦尔的这起案件,也将激起全民对于暴力的零容忍。人们将乐此不疲地将罪责归于某一方,只要看到有人受到惩罚,他们就会感到满足,就算受罚的人只不过是犯下了所有人都有可能犯的错误。

只要几分钟,他就会登上杀人犯榜单的榜首,然后消失在人间。

他将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安托万·库尔坦将成为一个代名词。

他的大脑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各种惊悚的画面在脑海中翻飞,然后他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一直没说话,劳拉说的话他也没听到,问的问题他也没回答。

他们住在离学校很远的一个小公寓里,离大学医疗中心倒是还算近。

过去的三年中,他们曾经在性生活中挥霍无度,但自从六月安托万回来以后,这样的机会就变得越来越稀少了。劳拉频繁地索取,安托万偶尔顺从地配合,却再也不复往日雄风。劳拉只能焦急而沮丧地等待事情出现转机。她从来没见过安托万满心欢喜的样子,这个男人总是安静低调,神态严肃,满脸写着心事,可这也正是劳拉爱上安托万的原因,幸福的表情在他那英俊的脸上,显得过于乏味。他的严肃总让身边的人产生一种很可靠的感觉,然而这种可靠又会马上被他那突如其来的恐慌发作击得粉碎。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焦虑症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劳拉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了一些家庭问题。还是说,他对成为医生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尽管看起来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该不会是,他外面有人了吧。

对于劳拉来说,吃醋可是个费神的事情,她实在办不到。苦苦思索无果以后,她只好把安托万的病症归结于心理问题。对一个医生来说,这是最让人安心的办法: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吃一些安全的心理类药物,总是有好处的。

劳拉正准备跟他说这件事,却偶然发现,安托万已经开始每天吃镇静剂了。

七月和八月就这样过去了。

库尔坦夫人显然十分忧虑,自从六月中旬以后,安托万就再也没来看过她。她缜密地统计着安托万来探访她的次数,最近五年之内,他具体哪一天来看过她,库尔坦太太马上就能脱口而出。奇怪的是,她从来不公开埋怨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个事实,就好像他们之间的疏远,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尽管令人遗憾,却不得不如此。

每个星期有好几次,安托万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即将开工的圣犹士坦游乐园,这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博瓦尔度过的最后一天,眼前浮现出那些痛苦而毫无意义的时刻,那张少年雷米的照片,那次聚会(要不是母亲一再坚持,他是肯定不会去的),还有跟艾米丽一起做的蠢事。

直到现在,他依然十分困惑,与艾米丽的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对于安托万来说,他当时迫切地想占有她,不过是因为艾米丽太过诱人,又或者是因为他想了却一桩童年时期的夙愿。这么做,与其说是出于欲望,倒不如说是为了得到一种复仇的快感。可是艾米丽呢?她想得到的又是什么?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还是说她只是顺从地接受了这一切?不对,她当时甚至还很主动,安托万依然清楚地记得,她那无处不在的舌头,她的手,以及当时她是如何地转过身去,如何地拱起身体,在安托万进入她的那一刻,又是如何地凝视着他。

离开博瓦尔以后,这个女人依然让安托万百思不得其解。他常常想到艾米丽那无与伦比的绝美容颜,而与她的谈话,却又平庸得令人失望。偏偏这样的美貌与平庸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此不可分割。他还记得艾米丽谈起儿时的照片时,脸上浮现的幼稚与热忱。

一想到这些,他总要费许多神。更何况,九月中旬库尔坦夫人打电话来的时候,还告诉他说,艾米丽来找她要过安托万的地址。

“她说要给你寄点东西,但是也没说要寄什么。”

说起这些照片,安托万也曾经想过好几次。

他想象着自己打开信封,甚至有时梦里也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自己的脸与六岁雷米的脸,然后是十七岁雷米的脸,重合在一起。这样的一张脸,就像那些被刻在墓碑上的英年早逝者的遗照。

他又想起德梅特家的餐边柜,上面一直空置着的相框,好像还在等着正义降临的那一天。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那些照片寄到的时候,他会直接把它们扔进垃圾桶,连信封都不会拆开。而且,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这么些年来,他在博瓦尔也没怎么碰见过艾米丽,更何况他回博瓦尔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

时间来到了十月初。

艾米丽就是在此时到来的,只不过,来的不是一个装有照片的信封,而是她本人。那天,她穿着一件滑稽可笑的印花长裙,却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她事先化好了妆,喷了香水,做好了发型,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就像是要奔赴婚礼现场。她按响了门铃,劳拉开了门。您好,我是艾米丽,我找安托万。

对于劳拉来说,一切都有了解释。

来访的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劳拉马上转身,说了一句,安托万,来找你的!然后,她就抓上了外套,套上了鞋子。安托万被这突然的造访弄得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劳拉已经走到了门外。等一下!然而为时已晚,楼梯间响起了劳拉的脚步声,安托万俯下身,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却只看见劳拉的手沿着楼梯扶手,迅速旋转到一楼。他不禁想,她这是要去哪里,心中一股妒火升腾而起,然后转过身,才突然想起造成这一切的缘由。

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公寓。

艾米丽却好像完全没有感到一丝尴尬。

“我可以坐下吗?”她问道。

为了使她的问题显得更加名正言顺,她又说道:

“我怀孕了。”

安托万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艾米丽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属于他们的夜晚”,这场景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她诉说着他们之间令人动情的重逢,两人之间突然迸发的欲望,这欲望发自肺腑,于她而言,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巨大的快乐”……她没法替安托万表达,可是她自己,自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自从与你重逢,我就再次深深地爱上了你。现在我可以确信,我自始至终都疯狂地爱着你,只是过去的我,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安托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下的情况如此愚蠢,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可是想到这样做的后果,以及这些话后面隐藏的含义,又只好忍住……

“只是……”

他停了下来,斟酌着字句。作为一个医生,他有很多猜疑,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却不愿把这些话说出来。最终,他几乎强行逼迫自己问出了下面的问题:

“可是,谁告诉你说,是跟我……我是说……唉,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艾米丽早就想好了对策。她把包放到脚下,两腿交叉。

“我怀的不可能是我……我是说,热罗姆的孩子,他已经四个月都没回来过了。”

“可是,你也有可能怀上其他人的孩子!”

“没错,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叫我婊子吧!”

艾米丽对这句话表示出万分愤慨,显然,她没料到安托万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安托万不得不向她道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停下来,心里计算了一番,却为这个计算结果而吃惊:从艾米丽口中说的“我们的夜晚”开始算,十三个星期已经悄然流逝。

显然,合法堕胎已经不可能了。

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她是故意等着拖过了合法堕胎的日期,才来这里找他的。

“没错,安托万,就是这样!我不想堕胎,不能干这样的事。首先,我父母就……”

“我才不关心你父母怎么想!”

“可是我关心,怀孕的人是我!”

安托万在心里算计着,要怎样才能让艾米丽善罢甘休。他可以用钱解决吗?

“孩子的父亲是你。”她继续说道,边说边垂下眼帘,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可是,艾米丽,你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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