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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春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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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三郎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总是焦躁不安、心神不定的。其原因之一,就是对医院抱有不满。

这是一家位于东京中心地区的一流医院,三郎正是向往在这里工作,而从岛上来的。他一直认为,无论是设备还是医疗水平,一定都是出类拔萃的。

不错,在设备方面,脑电波仪器超声波等等昂贵的仪器一应俱全。麻醉器和手术器具也都是崭新的。不用说,病房很豪华,整个医院仿佛是一个饭店。

可是说到医疗方面,却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之处。

这并不是说医生的技术水平。院长以及医生们都是医学博士,妇产科的远藤医生和外科的野上医生,都是在大学医院或医务部干过的人。内科的宫本医生来田坂医院之前,也在公立医院当过科长。作为医生都有着一流的技术,无论去哪个地方都是毫不逊色的。

问题是医院对待治疗的态度。

他们只对有钱的富裕患者非常好,而穷人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了。但三郎认为,无论有钱没钱,都应该视病情严重与否,一视同仁地对待,村木所长就一直实行这样的方针。

然而在这里,比起病情来,医生会先看患者有钱没钱。无论是安排住院还是手术,都受此左右。

很明显这是院长的政策。患者要想得到好的治疗,就得多掏钱。“更好更贵”是院长的座右铭,并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资本主义的逻辑。

的确,这样令患者慕名而来、经营收益好的话,自然是不错。

但三郎不赞成这样的做法。这样更像是高级饭馆,哪里像个医院?正是由于对医院的经营方针不能苟同,三郎才会遇到种种不理解的问题。

总之,院长的许多做法都有问题。三郎越想越气愤。

把没有钱的老年患者轰出去,夸大宣传边见明彦的病情,把没有做的手术谎报成做了,这些都很不负责任。更严重的问题是,对于院长的这些做法,无论是患者还是医院的职员们并不抱有疑问。大部分患者甚至欢迎这样的方针。这样看来,就不能单纯说成是院长一个人傲慢了,应该说是患者和医生全都满足于这种优越感。

贫寒家庭长大的三郎,对这个医院,以及这个医院的患者和医生都无法忍受。

“你已经进入了有钱人的圈子,就不要总是想着过去的事了。”他这样对自己说,可也无法让自己放弃。明知道可以视而不见,还是会生气。没有人可以诉说,就更加焦虑。

再加上明子的事让他放心不下。

后来高冈打电话告诉他,明子自从自杀未遂以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迈出家门一步。

在那样的小岛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明子也许是顾忌别人的目光吧。可是明子这样终日闭门不出,到底在想什么呢?

虽说院长认为:“这样一来,她就会把你忘记的。”但三郎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没有安眠药了,冷静下来之后,明子会不会憎恨起薄情的男人来了呢……

“那样的男人不可原谅。一定要报复他。”明子要是产生这样的念头,就太可怕了。明子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女人,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倘若明子跑到医院来,指着自己喊“这个人不是医生”,一切就都完了。

虽然他很想在发生这种事之前,做点什么,却想不出什么具体办法来。

可以的话,三郎很想和明子见个面,向她真心道歉,可又感觉,随意见面的话,反而会刺激她,惹出更多麻烦来。

如果她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不见面或许对她更好一些。高冈也是这个意思,说是有什么情况随时跟他联系,但一直没有联系,这说明她仍然一直憋在家里。

不管怎么说,刚知道这件事时,三郎觉得这样钻牛角尖的女人千万不能要,可是近来,又怀念起明子来。她虽然个性倔强,却是个很温和的女人。

虽说抛弃女友跟别人结婚,这么做很自私,但三郎心里并没有完全抛弃明子,甚至由于这次事件,反而更加被明子吸引了。

这些先不说,眼下最可怕的是明子的报复。三郎一心祈祷能够一直这样平安无事。

更可怕的是伪医生身份会不会暴露,这是他无时无刻不担心的事。

尽管他编了个登陆号码,暂时蒙混过去了,但并不能彻底放心。保健所那边后来没有什么动静,说明平安无事,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三郎仍然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的伪医生身份被人发现而惊慌失措。醒来之后,他独自望着黎明的窗户,松了口气。只要继续现在的生活,这样的担心就不会消失。

三郎有时会产生一股冲动,大喊“我是伪医生”。这样喊出来,该有多么痛快啊!

这样大的谎言一直埋藏在心里,会形成巨大的精神压力。三郎感到他人所不知道的疲惫,一点点在身体里堆积起来。说不定正是这焦虑导致了他对医院的做法格外敏感。

三郎突然被院长叫去,是这样的焦虑日渐平复的一天下午。

他猜想着是为了什么事,走进院长室,只见院长少见地哼着歌,心情颇佳。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先抽一支吧。”

院长抽出一支烟来递给三郎,还打着打火机给他点上。

“我也打算参加今年秋天的选举了。”

院长想参加选举,早有耳闻,三郎并不吃惊。

“政党方面极力邀请,昨天,干事长也亲自登门来邀请了。”

怪不得院长心情这么好。三郎点点头,院长干咳了一声,这是他得意时的习惯。

“这样一来,医院这边,我就没有时间过问了。而且野上君也要辞职,外科和医院的管理就要拜托你了。”

“……”

“怎么样,有自信吧?”

事出突然,三郎不知如何回答。应对一般的外科患者,自己还玩得转,但是说到管理整个医院,他还是没有自信。

“你将来要继承整个医院的,对你来说,这是个极好的锻炼机会。”

“可是,我刚来,资历还很浅。”

“不要总是这么想。一定要拿出‘我以后要继承医院’的自信和优越感来才行。成了管理者的话,以前你对于医院的那些不满和牢骚也就没有了。”

虽然三郎觉得这不是一回事,但没有辩白。

“所以,今天找你商量一下,从四月开始,我打算任命你为副院长。”

“这太快了。我还是做个普通医生,就足够了。”

“就是因为你总是说这种话,我才发愁。要有自信,自信!”

“可是……”

“你不用担心,只要按照我说的办就可以了。”

说实话,三郎既不可能按照院长的意思办,也不想干。更何况当什么副院长,压力就更大了。

“我知道你缺乏能力,但是,你也站在管理者的立场上,体会一下为好。这样就能够从更加开阔的角度看问题了。”

看样子,院长试图利用自己参选的机会,来改造一下三郎的头脑。

“明白了吗?”

“……”

“后来,没有什么事吧?”

突然改变话题,三郎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就是寻死的女人。”

“啊,没有……”

“那就好。你还没有学位吧?”

“是……”

“怎么样,趁这个机会,读个学位吧?”

三郎惊呆了。

院长悠然地抽着烟,说:

“野上君、宫本君,还有其他在咱们医院工作的医生都是医学博士。然而,将来要承担起医院重任的你却不是博士的话,可说不过去。干事长也说过,在医生介绍栏里写你的名字时,不是博士的话,没有面子。当然,我知道现在的年轻医生们都不太在乎博士称呼。也有人会认为,那种东西跟临床技术没有关系。但是对外面的人来说,博士学位还是很有价值的。尤其是私人医院,许多患者就是冲着某某医生是博士才来医院的。有博士称号总归不是坏事。”

“可是,我……”

“不用说,为了拿学位,必须去大学的医务部。你得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会比较辛苦。”

说到这儿,院长突然压低了声音:

“如果你有这个意愿的话,也有简单的办法拿到,当然这事一定得保密。”

“简单的办法?”

“拜托某大学医务部的话,只要去大学学习两三个月,就可以拿到。当然要写论文,所以,要给对方一些好处。”

“这样的话……”

“当然,费用我来出。虽然费用高一些,但是拿到学位就踏实了。”

“……”

“怎么样,拜托人家一下?”

“不,我不需要那个东西。”

“我知道你会反对,不过,还是有学位比较好。田坂医院的副院长,不是博士的话,可不像话。”

“所以,我不当副院长的话……”

“那可不行。让你当副院长,是和亚希子结婚时就决定了的。”

“可是……”

三郎虽然不喜欢靠钱来拿学位,但更让他担忧的是为了拿学位,而厚着脸皮去大学的话,伪医生会立刻原形毕露。即便不被发现,申请学位的时候,毕业大学或毕业时间也会露馅的。

“我好意让你拿学位,你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尽管有些强人所难,但是院长的好意三郎心里很明白。

对于当博士他当然没有什么不满,可是,就连现在做个普通医生都提心吊胆,若是当了博士,就会恐惧得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他不想一错再错,继续撒更大的谎了。

“我真的,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拿学位要趁年轻,而且现在很容易拿到。现在不拿的话,你以后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真是头疼,你怎么这么没有抱负。”

院长露出失望的表情,吸着烟,叹了口气,说:

“总觉得你最近有点变了。”

“对不起。”

三郎低下头,院长又慢慢吐出一口烟,说道:

“但是,学位必须要拿。这是院长的命令。下周,我就去拜托。”

说完,干咳了一声站起来。

二月末,野上医生离职,外科除了院长的特患外,都是三郎一个人负责了。

一天要看三四十人的门诊,加上近二十人的住院患者,三郎相当忙碌。做手术的日子,直到下班时间六点,没有片刻工夫休息。

不过,对三郎来说,忙碌比闲着好。这样觉得生活有意义,也可以学习东西。

无论如何,没有自己的话,医院就玩不转。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特别好,充满了在东京一流医院独当一面的自豪感。

但是,另一方面,越是工作承担得多,三郎对院长的做法越是感到不满。

院长仍旧经常看着病历,对三郎说“让他再住一段时间院”“再给他开一些抗生素”等等。伤口基本上已经愈合,不必担心化脓,还开抗生素,是过度用药;应该出院的患者还被强迫躺在病床上,是过度治疗。

三郎虽然不赞成,但自从当了外科负责人后,他在表面上从不反对院长。

对于院长的话,他只是点点头,实际上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已经痊愈的颈椎挫伤患者或只是胳膊打了石膏的患者,三郎都让他们出院了。

当然,像边见明彦或公司董事那样的院长特患,三郎是不能够随意让他们出院的。不过,若是问及病情的话,他总是如实相告。

边见的妻子问他“还要住多长时间院呢”的时候,他明确地回答:“现在出院也可以。”劳保和低收入的患者,虽然院长不愿意收,三郎也若无其事地让他们住院。

干事长和护士长来找三郎抱怨,他也只是说:“是吗?”不置可否。

他们还想再说什么,又怕惹恼了唯一的外科医生三郎。

最近,三郎完全放开了,无论别人说什么,反正自己做的事没有错。这么一想,干事长和护士长的抱怨也就无所谓了。三郎变得这样强势,一方面是对工作逐渐有了自信,另一方面,是无论怎么隐瞒,伪医生的身份早晚都会暴露的自暴自弃的心态使然。

既然早晚会暴露,现在就干个痛快。要趁着还能作为医生施展才干的时候,好好干一场,不让自己后悔。

不可思议的是,随着三郎的态度越来越强硬,院长反倒不怎么说他了。三郎让劳保的患者住院,让有钱的患者提前出院,院长也不吭声。他对边见明彦的妻子说:“现在出院也可以。”这事院长肯定听说了,也没有说什么。这并不说明院长同意,但逐渐开始认可努力工作的三郎,却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比起医院来,院长目前最关心的是选举的事。他白天经常出去办事,医院的事基本交给三郎管理,所以也的确不好太干涉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三郎工作得比较顺心,来田坂医院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自己所付出的努力算是得到了回报。

三郎突然接到一个名叫山本的男人打来的电话,是在三月中旬。

上午门诊之后,三郎正打算去医务部的食堂吃饭,办事员来找他接电话。三郎去了总务室,刚拿起电话。

“是先生吗?”听筒里立刻传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的声音。

“是啊……”

“我是山本。”

记得朋友里没有姓山本的,患者里好像有两个。不过,听男人说话的声音,好像跟自己很熟悉似的。

“好久没见了。”

“山本先生,您是哪位?”

“看来你是把我忘了吧?”

男人停顿了一下,嘿嘿笑道:

“你是相川三郎吧?”

三郎慌忙看了看四周,正是午休,办事员们都在闲聊,没有人注意自己。

“是……”

“果然是你。”男人得意地说。

“我是浩平呀,原来在查尔斯的。”

“啊……”

三郎不由得笑起来。原来是曾经在新宿的某酒吧打工时,一起干活的山本浩平。查尔斯是那个酒吧的名字。

“没想到会见到你。”

“你在哪儿呢?”

“什么在哪儿,当然在医院啦。志村,你知道吗?”

“志村?”

“就是志村康子那个老太婆呀。她是我那个情人的老妈。前几天她说去医院看老妈,我跟着来了。”

三郎想起来了。志村康子是一周前因风湿性关节炎住院的一位患者。六十二岁,享受劳保,本来是不能住进田坂医院的,是三郎擅自让她住了院。

“我来医院,看见你穿着白大褂,吓了一大跳。”

三郎反倒比他更吃惊。

“我想叫你,又觉得不太好,就跟着你后面仔细一看,果然是你。”

也许山本一直在走廊上的什么地方看他,可是三郎根本没有意识到。

“不过,你还真是摇身一变啊。”

“……”

“而且,我一问老太婆,说你是院长的女婿。”

三郎听着听着,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干上医生了?”

“你问什么时候……”

“算了,不说这个,”山本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不过,你的口碑还真不错呢。那个老太婆说你是个好医生,就像福神似的。老弟还真不简单啊。”

三郎不知该说什么。他使劲儿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怕周围的人听见。对方压低声音说:

“不过,这个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放心吧。”

“是吗……”

三郎刚松了口气,男人立刻说道:

“想见见你啊,我还是白天闲着,现在也可以。”

“现在有点忙……”

“我就在医院附近,现在是午休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吧?”

三郎沉默着,山本急忙试探地说:

“要不然,我去医院找你也行。”

“那可不方便。”

“那你就出来呀。”

查尔斯时代,浩平就算不上是个老实的男人,经常消极怠工,有时候还贪污货款。而且还喜欢赛车赛马,生活总是入不敷出,但本质还不是那么坏。现在不知他的情况如何。既然来看望他的情妇的母亲,说不定现在正经过日子了吧。

“顺便也想问问老太婆的情况,可以吧?”

“那我去找你吧。”

“谢了,在哪儿见面?”

三郎刚想说医院对面的咖啡店,转念一想,改为三百米远的地下咖啡店“露露”。

“好嘞,我等你。”

刚一放下电话,三郎就感到一阵眩晕。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办事员跑过来问道。

三郎没有回答,径直回了门诊室。

护士已经去吃饭了,门诊室里没有一个人。三郎瘫坐在医生椅子上,吐出了一口气。打电话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从胳膊到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到底还是来了……

三郎预感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他还曾经梦到过正在给患者看病的时候,被过去的伙伴叫到自己的名字。也曾经想过,得好好防范那些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遇到的患者和亲戚。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不,或许应该说这么晚才到来。

这么说,自己的末日快要来临了……

三郎轻轻闭上了眼睛,只要山本告诉医院的某个人,自己就完蛋了。

不过,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他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更像是很感谢自己对情妇的母亲很关照。

可是,山本为什么这个时候来电话呢?如果单纯是为了了解老太太的病情的话,似乎应该更早一些找自己才对啊。

仅仅是因为怀念过去的友情,想跟自己见面的吗?三郎一边想着一边脱去白大褂,套上西服,走出了医院。

他小跑着朝“露露”赶去。

路上遇见了去买面包回来的护士跟自己打招呼,三郎也只是点了点头,匆匆擦肩而过。

三郎走进开着个宠物店的大厦入口,下了楼梯,推开“露露”的玻璃门,便看见最里面的座位站起一个男人。

没错,此人正是山本浩平。新宿时代他就有点驼背,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三郎刚走到跟前,他就立刻伸出手,跟三郎握手:

“好久没见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三郎熟悉的微笑。三郎也不得不微笑。

“几年没见啦?五年?”

和三郎面对面坐下,各自要了杯咖啡后,山本默默地打量着三郎。

“哎呀,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不过,你还真是不简单。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等闲之辈,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

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山本一脸认真地继续说:

“她老妈也问你好。”

“你跟她们说了我的事?”

“没有,只说是以前的朋友,打过点交道。”

三郎点点头,山本浅浅一笑:“你以为我会说吗?”

“没有……”

“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的,放心好了。”

“谢谢!”

稍稍放松了一些后,三郎问道:

“你现在做什么呢?”

“查尔斯我早就不干了,后来又换了两家,现在在这个地方。”

山本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上面赫然写着歌舞伎町某酒吧经理。谁知道是个怎样的酒吧。

“我还是干这种无聊的老本行。”

山本有些不好意思,他穿着淡粉色的衬衫,外套一件藏蓝色条纹外衣,依然是那副浪荡打扮。

“哪里。”

“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了。”山本说到这儿,将刚点的烟放在烟灰缸里,“不过,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三郎一问,山本立刻浮出讨好的笑容:

“能不能借给我一点钱?”

“钱?”

“下个月可以进一大笔钱,到时候还给你。”

“……”

“上个月又是搬家,又是老太婆住院,钱不够花了。”

志村康子是吃劳保,应该不会给山本增添负担的,所以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可是山本露出哀求的眼神,说:“求你了。”

“你想借多少钱?”

“这么多就行。”山本伸出五个手指。

“五万?”

“少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是五十万。”

“这么多……”

“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你?”

“这个我知道,拜托。”

“……”

“刚才说的那个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在山本的注视下,三郎闭上了眼睛。

这话从何说起啊,仔细想想,自己没有义务借给山本五十万嘛。可是,如果不答应他的话,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他虽然脸上堆着笑,实际上是以伪医生为口实在胁迫自己。

“我身上可没有五十万这么多。”三郎小声说。

山本不相信。

“大医院院长的女婿,不可能没有吧?”

的确,三郎早晚要继承这家医院,但是现在还是拿薪水。月薪五十万,以三郎的年龄已经很高了,但是刚刚拿了三个月。

正因为是岳父的医院,自己的收入全是透明的,根本无法糊弄妻子亚希子。其他可以自由支配的私房钱,也只有自己在岛上存下一点点积蓄。

“我只是个打工的。”

“可以跟你岳父要啊。”

当然,三郎跟岳父要的话,别说五十万,一百万也会给他。连八千万的公寓,都眼也不眨,就给三郎他们买了。

可是,无论是多少钱,也分该不该出。自己总不能说是为了用于伪医生的封口费吧。

“三十万不行吗?”

“你这么有钱的医生还跟我讨价还价呀?”

“可我真没有那么多钱呀。”

现在三郎的账户上真的只有十五万左右。加上上周的值班补贴,再以买书为借口跟亚希子要十万的话,才可能勉强凑出三十万。

“没法子,就这么多吧。”

山本轻轻咂着舌头。

“明天可以给我吗?”

“你要得这么急,可不行。”

“星期日之前一定要拿到。”

“不会是去玩赛马或赛车吧?”

“绝对不是干那个。”

山本一口否定,他的话根本不可信。

“那么好吧,大后天,星期日中午吧。还到这儿来可以吗?”

“换个地方吧……”

既然是给钱,最好离医院或家都远一些。三郎想了想,说了新宿某大厦里的一家咖啡店的名字。

“ok,那就拜托啦。”山本嘻嘻一笑,“关键时候还是靠朋友啊。我会记住你的恩情。”

“不过,你真的会还钱吗?”

“当然,一个月后会进账一百万,到时候马上还给你。要不,现在写借条给你?”

“不用了,星期日再说吧。”

“找个时间一起去喝一杯?为了表示感谢,我请客。”

要是领了这个男人的请,他说不定会提出什么别的要求来呢。三郎含糊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星期日,妻子亚希子上午会去松涛町,和母亲一起去银座买东西。

怀孕快六个月了,亚希子的肚子已经逐渐显形了。但由于原本身材窈窕,穿上孕妇服,还看不太出来。三郎等妻子离开家后,拿着钱走出家门。

三十万是昨天好容易凑齐的。按照计划,取出十五万,以买书为借口跟亚希子要了十万,剩下的五万是值班补贴的私房钱。三郎说“想买外国医学书”,亚希子就很痛快给他了。

早知这样,还不如再多要十万呢。

总之,这么一来,三郎的零花钱就一分不剩了。

不过,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也花不了什么钱。有时候,他也想找个人喝喝酒,却没有这样的人。花销充其量是回家的路上,去咖啡店喝杯咖啡,或去玩玩打弹子,以及买烟。

中午刚过,三郎就去了约好的咖啡店。山本已经来了。

“啊呀……”山本依然满脸堆笑,主动站起来招手。

“星期日让你特意过来,很抱歉。”

三郎故作矜持地沉着脸。

“怎么样啊?”

“带来了。”

“谢谢了!”

山本双手扶在桌面,深深低头道谢。这个男人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上做着敲诈别人的事。说起来,他以前就是个让人摸不清根底的人。

“就是这个……”

三郎刚把信封递给他,他立刻看了看里面,然后拿出来点起来。用他那粗手指,一张一张地慢慢点着。

“对了,现在我就给你写借条。”

“那个……”

三郎想说的是,钱不用还了,但希望他不要再出现。今天从家里出来时,他打算这么说的,可是面对面的时候,感觉这么说显得有些示弱,就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山本早有准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买来的借据,填写了“三十万”,在归还日期栏里,填写了“四月十五日”。

“十五日是发薪日,所以觉得这样比较合适。利息就免了吧。”

山本说着,填写了自己的住所和姓名,盖了章。

“我住在这儿,不会赖账的。”

“我知道。”

“哎呀,真是救了我的急啊。她也会高兴的。”

“告诉她了?”

“当然只是告诉她跟你借钱。”

山本嘿嘿一笑。这正是典型的无赖的笑。

“有空来家里玩玩吧。虽然地方很脏,酒可管够。当然跟你家那么漂亮的地方没法比。我真想见见你的太太呢。”

这个男人,要是厚着脸皮到家里来,可不得了。三郎默默无语,山本喝了口咖啡:“昨天晚上,在歌舞伎町偶然碰见野泽了,你知道他吧?就是那个矮子。”

野泽也是夜晚生意的伙伴,因为个子小,被唤作矮子。

“你猜那家伙现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

“好像在中野开了个寿司店。有这么老胖,还问相川现在怎么样呢。我当然假装不知道啦。”

“那么,我走了。”

“怎么,这就走?”

“有点事。”

“这么忙,叫你出来,抱歉。谢谢你。”

山本毕恭毕敬地低头致谢。三郎逃也似的走出咖啡店。

星期日的新宿街头,行人熙熙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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