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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伤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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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温暖如春的日子里,有己子住院了。下午两点,有己子乘坐表弟朝夫的车子朝医院驶去,母亲和真纪陪伴左右。三个人护送自己去医院,真是小题大作。虽然看上去有点夸张,但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住院,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

医院是全套护理,所以不需要带寝具,但仅内衣、睡衣、毛巾、洗脸用具等这些东西就塞了满满一大提箱。入院前夜,敬之看有己子准备的东西太多,就打趣说真像搬家一样,但有己子觉得还没带够。敬之每次都说,在医院买就行。有己子觉得等到急需时再买就来不及了。毕竟是初次经历,心中有点不安。

现在仍是二月末,在连续两天的阳光照耀下,屋檐下的冰柱被一层层地削去,俨如一支支细小的蜡烛,尖头上悬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柏油马路显现出来。两旁的积雪在融化,冰水慢慢流淌着。在久违的阳光中,主妇们走出户外,站在外面聊天,一辆满载旧报纸的大车从旁边缓缓驶过。

街道定格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中。

有己子沐浴着阳光,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只有自己去医院?无论是体内有结石,还是开刀动手术,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个恶意的玩笑。

但是,当有己子来到医院,看到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还有那些躺在担架上的患者,这个念头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病房是五楼朝南的五○六号。单间,两扇门,门后摆放着沙发,屋内有一张床,紧靠着明亮的窗户。

一个明亮整洁的房间。

一位中年护士走进房间,递给有己子一份《入院规则》后,便开始向有己子介绍床头柜、橱柜等房间设施。有己子怀着搬进新公寓一样的心情,认真听着。

有己子把携带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这些事刚刚告一段落,身穿白大褂的敬之进来了。

“怎么样,还喜欢吧?”

“非常干净!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母亲环视四周。

“以前是二等病房,两个人一间。最近重新装修过,改成了头等病房。”

“是吗?这里采光也好,心情真愉快呀!”

透过微微向外开启的窗户,一阵微风拂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街道上的嘈杂声,就像一个浅浅的旋涡,盘旋着散入耳际。如果关上窗户,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明亮的窗户,干净的病房,一切都那么舒适惬意。但一想到后面还有手术在等着自己,有己子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悠闲地欣赏房间。有己子听着大家谈话,呆坐在床上。

“把衣服换了,怎么样?”

“可是……”

“病人还是要像个病人的样子嘛。”

结石病真的是一种很棘手的病。不痛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可以精神抖擞地工作生活。一旦痛起来,身体便顷刻间动弹不得。发作时的状态与平素完全没有可比性。现在,有己子没有任何异感。自己怎么会是一个病人!有己子百思不得其解。也正因为如此,有己子根本不想到医院来,还换上医院的专用睡衣,真是可笑!

“我安排横屈做你的主治医生。你很熟悉的,还可以吧?”

有己子站在屏风后面,一边换衣服一边点点头。

“当然,我有时也会过来查看一下。”

当了副教授,就无须直接负责住院患者了。敬之想把琐碎事一并交给横屈处理,自己进行监督指导。

“见过护士长了吧?”

“刚才在护士站见过了。”

“护士们都知道有己子是我夫人,不必担心。”

“打起精神来呀!”

母亲拍了拍有己子的肩膀。有己子冲母亲微微一笑,但难掩心中的不安。一个小时后,母亲和真纪回去了。真纪被外婆牵着,苦着脸,最后依依不舍地在门边向妈妈挥挥手。当房间里只留下有己子一人时,她才切身地体会到自己是一个等待手术的病人。

从五楼的病房放眼望去,没有高楼大厦的札幌街道尽收眼底。刚才明亮的太阳开始西下,散落在山麓的人家,已经变成了朦朦胧胧的阴影。整个街道仍被积雪覆盖,而且越往郊外,积雪越深。站在房间里放眼眺望,能感到晚冬一天天逝去,春天的脚步正悄悄来临。

有人敲门。

有己子轻声应答,离开窗边,坐在床上。进来的是横屈。

“你好。”

也许是因为上次交谈了很久,横屈露出和蔼的笑容。

“诸冈大夫说,我是您的主治医生。请多关照。”

“哪里,请你多关照才是。我是一个任性的患者,真的请多多关照。”

横屈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您是第一次住院吗?”

“是的。我好害怕,都快要哭出来了。”

“老师也在,不要担心。”

“我真没用。”

这究竟是为什么?与丈夫相比,有己子在横屈面前更容易说出心里话。

“由于我是夫人的主治医生,诊疗室的同事们对我既羡慕又同情。”

“怎么回事?”

“诸冈大夫把自己的夫人委托给我,说明他信任我,加上您又非常漂亮。”

“哪里……”

有己子觉得很可笑。什么美人,一个二十九岁、有了孩子的女人。年轻时还可以这么说,现在是自信全无了。

“大家都期待巡房时能看到夫人。”

“不要开玩笑了。那同情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说毕竟您是副教授夫人,与普通患者相比,要操更多的心。”

“请您不要太介意,如果我有不对,请不要客气,尽管直说。不要把我与丈夫牵扯在一起。”

“可是,我做不到。”

“如果受到特殊照顾,我反倒不安。”

“不,我指的不是护理等杂七杂八的事情。自己在检查或处理术后病情等医疗问题时,会不会有什么闪失呢?我担心的是这个。”

“有闪失虽然会很麻烦,但还是请你抱着对待普通患者的心态。”

“医生对患者都会尽最大努力,但对一些由教授特别介绍来的患者,或自己熟悉的人,因为过于紧张导致失败的案例有很多。”

“好可怕呀。”

“夫人的手术由老师来做,所以您不用担心。”

横屈爽朗地笑了。与这个年轻人交谈,有己子自然而然地愉快起来。

“对新患者要建立住院病历。请让我简单诊察一下。”

“在这里?”

“对,躺在床上就可以了。”

有己子仰面躺在床上,松开睡衣的纽扣。

横屈从眼睛察看到喉咙,然后听诊胸部,进而检查从膝盖到脚部的反射机能。

难道他正如所说的那样紧张吗?只见横屈不苟言笑地检查着,并把结果填写在病历上。有己子觉得横屈的侧脸看上去很漂亮。

过了大约十分钟,检查结束。有己子慌忙把纽扣扣好。横屈站在床边,填写病历。

“手术大概什么时候进行?”

“预定在下周二。”

有己子看了看刚贴在墙上的日历。星期二是三月五日。

“想起来了,昨晚我碰到久坂大夫了。”

“啊……”

“好久不见了,我们在薄野一起喝了酒。”

“他已经来这里了吗?”

“好像是前天来的。好像还要晚两三天来医院。”

有己子无话可说,只是木然地望着横屈。

“见面时,我说了夫人要做手术的事。他说:‘是吗?请代我向夫人问好。’”

“向夫人问好……”

有己子嘟囔着,对自己要做手术时跑来研修的久坂怨恨起来。

晚餐是鸡蛋拌豆腐、盐烤竹荚鱼、青菜,还有酱汤。这是有己子在医院的第一顿饭,可有己子只稍微动了几筷子鸡蛋拌豆腐和青菜,剩下的一大半都没吃。

并不是医院的饭菜特别难吃。医院动用小预算,提供这样的伙食,已经相当不错了。有己子之所以没有食欲,并不是饭菜的原因,而是没有独自吃饭的心情。

把吃剩的晚饭送回去,有己子开始喝茶。好了,现在已无事可做。有己子情不自禁地想起真纪,还有家。

傍晚,六点钟的体温检查结束后,有己子便到护士站给家里打电话。

母亲很快接了电话。

“怎么了?”

虽然听到母亲询问,但有己子觉得才分开几个小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说的。有己子报了一下平安,就说要真纪接电话。

“我在看电视。”

有己子以为真纪会感到寂寞,可真纪的声音却意外地很有精神。

“明天和外婆一起来,妈妈想你。”

“嗯,我要去。”

好像只有有己子独自感到寂寞。

打完电话,有己子回到病房。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从窗户往外望去,冰雪中,札幌的街道灯火通明,霓虹灯在闪烁,洁白的雪给夜色添了一件华丽的外衣。欣赏了一会儿夜景,有己子回到床上。

横屈曾说久坂三月会来札幌,未曾想他已经提前来了。

一直期待与久坂相见,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久坂回札幌,自己却住进医院,多么富有讽刺意味的一幕。如果往坏处想,也可以认为这是丈夫的预谋,故意让两人没有见面的时间。可是自己的病情已经清楚,今天住院,也没有什么不自然。如果自己愿意,既可以更早一点住院,也可以推迟住院。刚好碰到久坂回来时住院,好像纯属巧合。

有己子虽然这么想,但心里仍有个疙瘩没有解开。

久坂的消息连横屈都那么清楚,敬之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当然,这些工作上的事与自己无关,倒也是事实。但有己子还是怀疑丈夫是故意不告诉自己。

再说,久坂也真是的,既然决定来札幌,难道就不能打一个电话吗?虽然有己子也知道,久坂恐怕不是细心周到的男人,但仍对他有一肚子的不满。现在自己想这么多也无济于事,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动手术吧。有己子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偶尔会听到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但转瞬即逝,四周很快恢复了寂静。远处好像有婴儿啼哭,若有若无,听不清楚。从家里带来的座钟显示,现在已过七点半。

突然,有人敲门。有己子还没来得及应答,门就开了。进来的是敬之。他右手提着公文包,左手拎着一部便携电视。

“怎么样,在病房的感觉如何?”

“放松不下来。”

有己子抬起身,像是松了一口气。

“很无聊吧?看看这个,解解闷。”

敬之把电视放在窗边的架子上。

“这是在医院门口的电器商店买的。”

“你想得真周到,谢谢。”

“放在这里还可以吧?”

如果放在架子右边,有己子躺下来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

入院前,有己子考虑了许多必备物品,就是没想过带电视。有己子想,住院后,紧接着就是动手术,术后伤口会痛,整个注意力都放在伤口上了,哪有什么时间看电视。但事实上,术前和术后,有相当长一段无聊的时间需要打发。

把线接上,打开电视,画面闪了一阵,片刻,一名熟悉的年轻歌手出现了。

“电视开着吗?”

“嗯。”

虽然是一首耳熟的老歌,但毫无生气的房间顿时鲜活起来。

“晚上还是戴上耳机比较好。”

敬之调小音量,把耳机放在电视上。非常细心周到,这是敬之一贯的作风,就凭这点,有己子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都夸敬之温柔体贴。有己子当然也这样认为。确实,如果不是体贴有己子,也想不到买电视。

有己子同时也觉得这与其说是敬之的温柔,不如说是他计划过的行为。这种感觉只有与敬之一起生活过的人才能体会。

“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点……”

“不好吃?”

“虽然看上去还可以……”

“手术前还是要尽量多吃,增强体力。叫份寿司吧。”

“这么晚,店铺可能已经关门了吧。”

“营业到九点,还有一个小时。”

“是星期二做手术吗?”

“还有一些诸如心电图、肝功能检查等,都是术前必须做的。星期二应该没问题吧。”

“手术那天,还是让母亲来吧。”

“当然要来啦。”

“不是,我是想让母亲一直陪在身边。”

“我不是已经找了护理吗?”

“可是,还是妈妈来要安心一点。”

虽说从手术那天起,有十天时间都有护理来照顾,但刚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如果母亲在身边,可能感觉舒适些。

“但是,老太太年纪大了。”

“可是……”

“那么,等我问问再说。”

“你要回去了吗?”

“已经八点了,真纪会觉得寂寞的。”

“好想跟你一起回去。”

“那不行。”

敬之苦笑着站了起来。

“那么……晚安。关于手术,不要想得太多。”

敬之在门边转过身,再次轻轻点头,然后关上房门离开了。

晚上,有己子梦见了久坂。自己被手术折磨时,久坂悄然出现了。久坂一如既往地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有己子。有己子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怎么啦?” “我受伤了。”久坂冒出一句。“伤在哪里?”有己子不停地追问,久坂面露难色,并不作答。

当有己子清醒过来的时候,刚好是凌晨三点半。整个房间只有枕边那盏小灯亮着,让人感觉特别空旷。也许是半夜醒来的缘故,总感到几分寂寥。有己子再也无法安然入睡,就这样一直等着天亮。

第二天,有己子也几乎是在拂晓时分就醒来。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第二天晚上,她决定看书。可尽管如此,一旦醒来,还是无法继续入睡。

或许是因为晚上没睡好,到了中午,有己子一下子睡了两三个小时。她虽然知道中午睡多了,晚上就会失眠,可习惯一旦养成就难改了。

有己子有三次在梦中遇到久坂,可现实中,久坂却没有在医院出现。或许久坂已经来了,只是没到她的病房罢了。有己子最初相信久坂如果来医院,一定会来病房探望自己,可现在她对此产生了动摇。

手术的前一天,有己子再次鼓足勇气问横屈:“久坂大夫还没来吗?”

“也许明天会来。”

“明天……”

“不过,因为所要主管的患者、门诊值班时间还没有确定,所以不清楚到底何时能来。”

“来研修的医生也要做手术、负责患者和门诊吗?”

“有时要负责一些轻微患者。至于手术,好像一般是以现场见习为主。”

久坂绝不会来见习自己的手术。有己子轻轻地闭上眼睛。

“明天要动手术了,今晚好好休息吧。”

说完,横屈把装在红色袋子里的安眠药放在床头柜上,走出了房间。

手术那天,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灰色的天空眼看就要下雪,当有己子被推往手术室时,雪还没有下起来。

阴沉沉的像要哭泣的天空,这是有己子昏迷前看到的最后光景。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有己子从手术中苏醒过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雾中的白影。

白影背对自己站着,一动不动。可是,这里是与手术室相连的观察室,观察室里不可能有雾。之所以看上去是雾,是因为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苏醒。

看着眼前的影子,有己子感到身体的知觉正在恢复,感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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