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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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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上午,这队人都在艰难地爬山,然后发现一条湍急的河流挡住了去路。于是他们回头下山,穿过一片雾气弥漫的林地,寻找山间的主路,他们推测,主路上应该有过河的桥。

他们的推测是对的,路上有桥,但看到桥上的士兵之后,他们决定在松树下面休息,等那些人离开。因为一开始士兵们似乎不是驻扎在那儿的,只是在瀑布边让人和马休息一会儿。时间慢慢过去,士兵们没有继续前进的迹象。他们会轮流趴下来,从桥上伸手够水,洒在脸上;或者背靠木头栏杆坐着,玩色子。后来,第四个人骑着马来了,其他人站起身来,听他指示。

埃克索、比特丽丝和武士没有埃德温在树上那么好的视野,但他们藏在树后,也都看到了发生的事情。看见骑手又骑马走开,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他们可能还要待很久,”维斯坦说。“可你们都急着赶到修道院去。”

“先生,我们最好天黑前赶到,”埃克索说。“我们听说母龙魁瑞格在这个地方游荡,天黑以后只有傻瓜才会待在户外。你认为他们是什么样的士兵呢?”

“这么远的地方很难看清,先生,我对本地装束毫不了解。不过我猜他们应该是不列颠人,忠于布雷纳斯爵爷。也许该请比特丽丝夫人指点一下。”

“我眼睛不行,路太远了,”比特丽丝说。“不过,我想你是对的,维斯坦阁下。他们穿着黑色的军装,我常常看到布雷纳斯爵爷的手下是这副打扮。”

“我们没什么好躲的,”埃克索说。“可以解释一下,他们会让我们过去的,不会找麻烦。”

“我相信是这样。”武士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着桥。士兵们又坐了下来,好像在接着玩游戏。“但是,”武士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要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过桥,请允许我提个建议。埃克索阁下,你和比特丽丝先走,和那些人好好谈谈。这个男孩可以牵着马在后面跟着,我和他并肩走,我会下巴像傻瓜一样耷拉下来,眼神散乱。你们一定要告诉士兵们,我是个哑巴,脑子有点傻,男孩和我是兄弟,别人欠你们钱,所以把我们兄弟俩借给你抵债。我把剑和腰带藏到马背行李最里面。万一他们发现,你们要说是你们的。”

“这样演戏真的有必要吗,维斯坦阁下?”比特丽丝问道。“那些士兵虽然态度常常很粗鲁,但我们以前见过很多,都没什么麻烦。”

“那是当然,夫人。但带着武器的人一旦远离指挥官,便是很难信任的。我呢,是个陌生人,他们也许认为嘲笑或挑衅一下很有趣。我们把男孩从树上喊下来,按照我的提议做吧。”

他们从树林里出来,离桥还有不少路,但士兵们马上发现了他们,都站起身来。

“维斯坦阁下,”比特丽丝低声说,“我担心这事恐怕没这么顺利。你身上还是有某种东西,能让人看出你是名武士,无论你脸上的表情多么愚蠢。”

“我演戏可不熟练,夫人。如果你能帮助我改善伪装,我会很乐意听从你的意见。”

“是你走路的步伐,先生,”比特丽丝说。“你走路的样子像武士。先小步走几步,然后迈一大步,就像你随时都会打个趔趄一样。”

“这是很好的建议,夫人,谢谢你。现在我不说话了,否则他们就知道我不是哑巴。埃克索阁下,请用机智的话语,让这些家伙放我们过去吧。”

他们离桥越来越近,水冲下岩石,从三位等待着的士兵脚下流过,水声越来越响,在埃克索听来,似乎是不祥的预兆。他在前面带路,听着身后马蹄踩在苔藓地上的声音,等来到士兵近前,他便让大家停下。

士兵们没穿锁子甲,没戴头盔,穿着相同的黑色套袍,肩带从右肩斜挎到左臀,明白无误地宣示着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剑暂时没有出鞘,但两名士兵手放在剑柄上。一个矮小、粗壮,肌肉结实;另一个是年轻人,比埃德温大不了多少,身材也不高。两人都理着短平头。相比之下,第三位士兵个子很高,留着灰白的长发,梳理得很整齐,披到肩膀上,头上箍着一根黑色的绳子,将头发拢到脑后。不仅外貌,他连姿态也与其他士兵明显不同。其他人僵硬地站在桥头挡住去路,他却在后面,隔着几步远,懒洋洋地靠在一根桥柱上,双手抱胸,好像晚上在篝火旁听故事一样。

那位粗壮的士兵向前迈了一步,所以埃克索先对他说话。“你们好,各位。我们没有恶意,只想平平安安过桥。”

粗壮的士兵没有回答。他脸上疑惑不定,瞪着埃克索,既慌乱又鄙夷。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年轻士兵,没得到什么示意,于是又转过脸盯着埃克索。

埃克索意识到,这里头可能有误会:士兵们在等候另外一拨人,还没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于是他说道:“先生,我们就是普通的农夫,要到儿子的村庄去。”

粗壮的士兵这时定了定神,回答埃克索的话,声音太大了点儿。“农夫,和你一起走路的是什么人?看长相是撒克逊人。”

“这兄弟俩刚刚归我们管理,我们要想办法训练呢。不过,你们看,这个还只是个孩子,另一个是有点傻的哑巴,看来他们也帮不上我们什么忙。”

埃克索说话的时候,那个头发灰白的高个子士兵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站直了身子,侧着脑袋,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同时,粗壮的士兵愤怒地盯着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身后。然后,他大步从两人身旁走过,仔细打量另外这两个人,一只手仍旧按在剑柄上。埃德温拉着马,茫然地看着走过来的士兵。维斯坦却一个人咯咯地笑着,眼珠乱转,嘴张得大大的。

粗壮的士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要寻找线索。然后,他好像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烦躁,一把抓住维斯坦的头发,愤怒地拽着。“没人给你剪头发吗,撒克逊人?”他对着武士的耳朵喊道,然后又拽他的头发,似乎是要维斯坦跪下来。维斯坦踉跄了一下,不过没有摔跤,同时发出了可怜的呜咽声。

“他不会说话,先生,”比特丽丝说。“你能看出来,他是个傻子。对他手脚重一点,他倒无所谓,但大家都知道他有犟脾气,我们还没来得及驯服呢。”

妻子说话的时候,埃克索感觉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于是转身看着仍在桥上的两位士兵。他看到头发灰白的高个子士兵已经举起了一只手臂。他的手指快要做出指点的动作,却突然松弛下来,成了个没有意义的姿势。最后,他这条手臂全放下来了,但他的眼睛还在不满地看着。埃克索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能够理解头发灰白的士兵刚刚经历的内心感受,甚至有似曾相识之感:愤怒的批评都快到嘴边了,只是他及时想起来,他并没有正式的授权去指责这位粗壮的同事。埃克索肯定,自己在什么地方曾有过几乎相同的经历,不过他努力把这个念头抛开,用缓和的语气说道:

“先生们,你们肯定有公务要忙,对不起耽误了你们的时间。如果你让我们过桥,我们很快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啦。”

但粗壮的士兵还在折磨维斯坦。“跟我耍犟脾气,可不明智啊,”他吼叫道。“让他耍脾气,看看有什么代价!”

最后,他总算放开了维斯坦,大步回到自己在桥上的位置。他什么也没说,满面怒容,像个生气的人,却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水流的声音似乎只是增加了气氛的紧张感。埃克索心想,如果他转过身,带着大家回到树林,不知道士兵们会怎么样。就在这时候,头发灰白的士兵走上前来,和另外两个人并排,第一次开口说道:

“大叔,桥上有几块木板断了。我们站在这儿,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为了提醒像你们这样的好人过桥小心,要不就跟着水流滚下山去了。”

“那你真是好心,先生。我们会小心过桥的。”

“你那边那匹马,大叔,刚才朝这边走的时候,我看到有点跛。”

“一条腿伤了,先生,我们希望不太严重,不过你能看到,我们不骑。”

“这些木板被水溅多了,烂了,所以我们才在这儿,不过我的战友们认为,我们到这儿来可能还有别的任务。所以我要问你一下,大叔,你和你好心的妻子路上看到陌生人了吗?”

“先生,在这儿我们自己就是陌生人,”比特丽丝说道,“所以就算看到陌生人,也不能马上认出来。不过,我们在路上走了两天,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情况。”

头发灰白的士兵注意到了比特丽丝,眼睛似乎柔和起来,露出了笑意。“夫人,你这么大年纪的女人,要到儿子的村庄,可走了不少路啊。你和他一起住在那儿,不是很好吗,让他每天能够照顾你的生活?何必让你这样走,路上遇到危险又没人保护?”

“我希望你说得对,先生,等我们见到他,我和丈夫会跟他谈谈。可是,我们很久没见他了,心里不免有些疑虑,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我们。”

头发灰白的士兵继续和善地打量着她。“夫人,”他说,“也许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自己也离父亲母亲很远,很久没见他们了。也许以前曾讲过什么狠话,谁知道呢?但是,如果他们明天来找我,像你们现在这样,跋涉了很远的路程,那我一定会满心欢喜地迎接他们,这你们不会怀疑吧?我不知道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夫人,不过我敢打赌他和我也没什么大区别,他一看到你们,肯定就会流出幸福的泪水。”

“能这样说,先生,你真是好心,”比特丽丝说。“我想你说得对,我和丈夫也常常这样说,但是听别人说出来,还是一位远离家乡的儿子,真是令人欣慰。”

“平平安安上路吧,夫人。如果你们碰巧在路上遇到我的母亲和父亲从另外那个方向过来,请跟他们说点好心的话,让他们继续赶路,因为他们肯定会不虚此行。”头发灰白的士兵站在一旁,让他们过去。“请记住有些木板不牢固。大叔,最好你自己牵马过去。孩子或傻子可干不了这件事。”

粗壮的士兵一直不满地看着,这时似乎也服从了同事身上那股天然的权威。他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闷闷不乐地靠在栏杆上看水。年轻的士兵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来,站在头发灰白的人身边,两人礼貌地点点头,埃克索又一次感谢他们,牵过马,不让马的眼睛看下面的急流,然后过了桥。

等士兵和桥都消失在视野中,维斯坦停下来,建议大家离开主路,走一条向上通往树林的小路。

“我对树林里的路有很好的直觉,”他说。“我觉得走这条路,能少绕一个大弯。而且,这条路上经常有士兵和强盗,我们离开更加安全。”

随后一段时间,武士在前面带路;他找了根棍子,拨开荆棘灌木。紧随其后的是埃德温,他拉着马笼头,不时低声和马说话。等埃克索和比特丽丝从后面跟上来,路已经好走多了。不过,这条捷径——如果算是捷径的话——越来越难走,周围的树越来越密,荆棘丛生、树根交错,每一步都要小心。一如既往,他们走路的时候都不说话,不过有一下子,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已经落后了不少,比特丽丝回头喊道:“你在那儿吗,埃克索?”

“还在呢,公主。”没错,埃克索就在她身后几步远。“别担心,没听说这儿的树林有什么特别的危险,离大平原也很远。”

“埃克索,我刚才在想。我们这位武士演戏可不差啊。他的伪装可能连我都会上当,那个野蛮的家伙拽他的头发,他都没有露出马脚。”

“没错,他演得很好。”

“埃克索,我刚才在想。我们要离开村庄很长时间。有很多庄稼要种,篱笆和大门需要修理,他们竟然让我们走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你觉得他们会抱怨我们在需要咱俩的时候走了吗?”

“毫无疑问,公主,他们会想念我们的。但我们离开时间不长,牧师也理解我们希望看到儿子。”

“我希望是这样,埃克索。我可不希望他们说,我们在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

“总有人会这么说的,不过大部分人会理解我们的需要,换作他们,也会这么做。”

他们默默地继续走了一会儿。然后比特丽丝又说道:“你还在那儿吗,埃克索?”

“还在,公主。”

“他们那样是不对的。拿走我们的蜡烛。”

“现在谁在乎呢,公主?而且夏天就快到了。”

“这事我有点记忆了,埃克索。我在想,我身上痛,一开始也许就是因为没有蜡烛。”

“你在说什么呢,公主?这怎么可能呢?”

“我想,也许是因为晚上黑。”

“那儿有棵李子树,走过去小心一点。这儿可不能摔跤。”

“我会小心的,埃克索,你也小心点。”

“你身上痛,为什么会是因为晚上黑呢,公主?”

“去年冬天据说我们村子附近有个小精灵,埃克索,你还记得吗?我们自己没看见过,可他们说这个小精灵喜欢黑暗。我们长时间待在黑暗中,我在想小精灵也许到我们这儿来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就在我们的屋子里,给我带来了这个麻烦。”

“如果它到我们这儿来了,无论屋子是不是黑的,我们应该都会知道,公主。就算漆黑一团,我们应该也能听到它在动,或者发出叹息声。”

“现在既然谈到,埃克索,我想起来了,去年冬天我晚上醒过来,你在旁边睡得很沉,我肯定屋子里有奇怪的声响,把我吵醒了。”

“可能是老鼠之类的东西,公主。”

“不是那种声音,我想我听到这声音也不止一次。现在想一想,我身上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痛的。”

“哦,如果是小精灵,那又怎么样呢,公主?你身上的痛不过是个小麻烦,这个家伙只是玩闹,没有恶意,类似于有一次某个捣蛋的孩子把老鼠头放在伊尼德夫人的编织篮里,就是为了看她吓得到处乱跑。”

“你这话说得对,埃克索。只是玩闹,没有恶意。我想你是对的。不过呢,丈夫……”她住了口,慢慢从两棵紧贴在一起的老树干中间走过去。然后她说道:“不过呢,等我们回家,我晚上要点蜡烛。我不想让那个小精灵或者别的东西给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们会想办法的,不要担心,公主。我们一回去,就和牧师谈谈。但修道院的僧侣会给你明智的建议,治好你身上的痛,这点小麻烦也就没有啦。”

“这我知道,埃克索。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担心。”

维斯坦说,他走的路要少绕一个大弯。很难判断他说得对不对,无论怎样,中午刚过,他们就走出了树林,回到了主路上。路上有车轮轧出的沟痕,有的地方有水坑,但他们可以走得更自在了,过了一会儿,路面就更干、更平了。温暖的阳光从低垂的树枝间洒下来,他们心情很好。

然后维斯坦又让大家停下来,指着他们面前的地面。“我们前面不远,有一名孤身一人的骑手,”他说。他们没走多久,便看到前面路旁有一块空地,有新鲜的脚印通过。他们交换个眼色,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等到走近了,他们发现空地很大:也许以前更加繁华的日子里,有人曾打算在这儿建房子,周围再开辟一片果园。从主路通到这儿的小径,虽然杂草丛生,却挖得很用心,小径的尽头处是个巨大的圆形区域,头顶上方没有遮蔽,除了中央一棵茂盛的大橡树。从他们站立的地方,能看到一个人坐在树荫下,背靠着树干。这时他们看到的是他的侧影,似乎穿着盔甲:两条覆盖着铁甲的腿僵硬地在草地上伸着,像孩子一样。那张脸被橡树叶挡住了,看不清楚,不过他们能看到他没戴头盔。一匹上了鞍的马在一旁满足地吃草。

“来人通报身份!”那人从树下喊道。“若是强盗和小偷,我将站起身来持剑相迎。”

“回答他,埃克索,”维斯坦低声说道。“我们看看他是干什么的。”

“我们就是普通的路人,先生,”埃克索喊道。“我们只希望平安路过。”

“你们有几个人?那是马的声音吗?”

“一匹跛脚的马,先生。人有四个。我和我妻子是不列颠老人,带着一个还没长胡子的男孩,还有一个有点傻的哑巴,是他们的撒克逊亲戚最近给我们的。”

“那就到我这儿来吧,朋友们。我有面包可以分享,你们一定渴望休息,我也渴望有你们做个伴。”

“我们该到他那儿去吗,埃克索?”比特丽丝问。

“我看去吧,”埃克索还没回答,维斯坦便说道。“他对我们没危险,听起来像年纪不小了。同样,我们还是像之前那样表演。我再假装下巴耷拉着,眼睛傻兮兮的。”

“但这个人有盔甲、有武器,先生,”比特丽丝说。“你的武器放在马背上,与毯子和蜜罐放在一起,你确定这算是准备好了吗?”

“我的剑藏起来,不引人注意比较好,夫人。需要的时候,我会很快找到的。让年轻人埃德温拉着缰绳,不要让马离我太远。”

“过来吧,朋友们!”陌生人喊道,并没有调整那僵硬的姿势。“你们不会有什么麻烦!我是位骑士,也是不列颠人。带着武器,没错,但是你们走近点,就能看到我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傻子。我带着剑、穿着盔甲,只是出于对我的国王的义务,就是受人爱戴的伟大的亚瑟王,现在已经上天堂很多年了,我几乎也有这么长时间没有愤怒地拔剑啦。那是我的老战马霍拉斯,你们看就在那儿。他一直要承受这金属盔甲的负担。看看他,腿也弯了,背也塌了。唉,我知道,每次我骑上去,他有多受罪。但是他心肠可好呢,我的霍拉斯,我知道他宁愿这样。我们就这样旅行,全副盔甲,以我们伟大国王的名义,一直就这样,直到我们俩都挪不动脚为止。来吧,朋友们,不要害怕我!”

他们转弯进入空地,大家走近橡树时,埃克索看到,这位骑士的确不是令人畏惧的人物。他看起来非常高,但埃克索觉得那盔甲下的身体肯定十分瘦削,虽说还挺结实。他的盔甲磨损上锈了,尽管他肯定花了最大的气力予以保护。他的短袍本来是白色的,现在打满了一层层的补丁。盔甲上伸出来的那张脸和善慈祥,长满了皱纹;脑袋上光秃秃的,只有几缕长长的白头发轻轻飘着。他坐在地上不动,双腿叉开,或许会让人觉得可怜,不过这时候阳光从头顶的树枝间洒落下来,在他身上画出光亮和阴影交替的图案,让他看上去如登王座、气象威严。

“可怜的霍拉斯今天没吃早饭,因为我们是在石头地上醒来的。然后我又一直急着赶路,我承认,我脾气不太好。我不肯让他停下来。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但他的把戏,我早已经熟悉了,绝不会让他得逞。我知道你不累!我跟他说,然后轻轻踢了他一下。他跟我玩的这些把戏,朋友们,我可不能容忍。但他走得越来越慢,我呢,是个心肠软的傻子,虽然知道他心里其实在笑呢,还是舍不得他,我说,好吧,霍拉斯,别走了,你去吃草吧。所以你们看,我就在这儿啦,又当了一回傻瓜。到我这儿来吧,朋友们。”他伸出手,盔甲吱吱作响,从身前草地上的一个包袱里拿出一块面包。“这是刚烤出来的,经过一家磨坊的时候,人家给我的,还不到一个小时呢。来吧,朋友们,到我旁边坐坐,我们一起吃。”

埃克索扶着比特丽丝的胳膊,让她坐到橡树盘结的树根上,然后他自己在妻子和老骑士中间坐下来。后背一靠上那生苔藓的树皮,他顿时感到舒服多了,会唱歌的鸟儿在树上窸窸窣窣,面包传过来,又软又新鲜。比特丽丝的头靠在他肩膀上,她胸口起伏了一阵子,然后也开始大口吃起来。

但维斯坦没有坐下来。他咯咯笑着,用各种方法向老骑士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愚蠢,然后晃到了长满长草的地方,和牵着马的埃德温站在一起。比特丽丝吃完了面包,身体向前倾着,开始与陌生人说话。

“先生,我没有及时与你打招呼,请你务必原谅,”她说。“我们可不是经常能看见骑士的,想到能与骑士见面,我有些惶恐。希望你没有不高兴。”

“一点儿也没有,夫人,有你们陪着我非常高兴。你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吗?”

“我们儿子的村子还要走一天,我们希望拜见这山中修道院里一位睿智的僧侣,所以走的是山路。”

“啊,那些神圣的神父们。我肯定他们会好好招待你们。去年春天他们帮了霍拉斯一个大忙,他一只蹄子化了脓,我还担心他活不了了呢。我自己呢,几年前摔过一跤,休息期间也得到了他们的关照。但是,如果你们是要请人治疗这个哑巴的话,我恐怕只有上帝自己才能让他开口说话。”

骑士说这话时,朝维斯坦看了一眼,却发现维斯坦正朝他走来,脸上那愚蠢的模样消失了。

“先生,那就请允许我给你个意外吧,”他说。“我可以说话啦。”

老骑士吃了一惊,然后扭过身去,身上的盔甲吱吱作响,两眼瞪着埃克索,似乎在质问。

“骑士阁下,请不要责怪我的朋友们,”维斯坦说。“是我请求他们这么做的。但现在既然不用害怕你了,我就不要这伪装了。请你原谅。”

“我倒不在意,先生,”老骑士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小心一点好。但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让我也不用害怕你。”

“我名叫维斯坦,先生,从东方的沼泽地来的,受我的国王差遣,到这个地方来。”

“啊。那离家真很远啦。”

“离家很远,先生,这些道路对我来说应该很陌生,可每个路口,我都觉得好像遥远的记忆复活了。”

“先生,那肯定是因为你以前来过。”

“肯定是这样,我听人说过,我不是在沼泽地生的,而是在从这儿往西的某个地方。那能够遇到你就更是幸运了,先生,我想你是高文骑士吧,也是从西边那儿来的,都知道你经常在这块地方。”

“没错,我就是高文,那位曾以巨大智慧与公正统治这片土地的国王——伟大的亚瑟王——是我的舅舅,我在西方待了很多年,不过这些日子里,我和霍拉斯是走到哪儿算哪儿。”

“如果我的时间自由,那我宁愿今天就往西走,呼吸那个地方的空气。但我要完成任务,快点赶回去报告。不过,能够遇到伟大的亚瑟王的骑士,真的非常荣幸,何况还是他的外甥呢。我虽然是个撒克逊人,却非常敬重他的大名。”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先生。”

“高文爵士,我既然神奇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那我就想问你一个小问题。”

“随便问吧。”

“现在坐在你身边的这位先生,是好心的埃克索阁下,他是位农夫,来自一个信奉基督教的村庄,离这儿两天的路程。年纪和你差不多。高文爵士,现在我请问你,你转过头来仔细看看他。你以前见过他的脸吗,哪怕是很久以前?”

“我的天哪,维斯坦阁下!”埃克索以为比特丽丝已经睡着了,可这时她却再次坐直了身子。“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没有恶意,夫人。高文爵士是从西边来的,我猜他以前也许见过你丈夫。这能有什么坏处呢?”

“维斯坦阁下,”埃克索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我看你就不时奇怪地看着我,我也想知道原因。你究竟认为我是谁呢?”

维斯坦之前站在那儿,低头面对着三个并肩坐在橡树下的人,这时他蹲下来,屁股坐在脚后跟上。他这样做,或许是要显得谦和一些,但在埃克索看来,这位武士几乎就是要更加仔细地查看他的容貌。

“我们暂且请高文爵士照我的请求做吧,”维斯坦说,“只需要他稍稍转一下头。如果你愿意,可以看成是个孩子气的游戏。我请求你,先生,看看你身边这个人,告诉我们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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