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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布舒城堡,19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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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了能够告诉世界你到底是什么人,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必须从你传染给我的恶疾中解脱出来。

我的表姐维多利亚是在忧伤中死去的,因为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艾伯特亲王竟然会先于她四十年就撒手死去了,在那四十年里,那位德国亲王的幽灵装扮成苏格兰人、把嘉德勋章挂在腿上、带着他所有的宝马和爱犬伴随她出入桑德灵厄姆1 的厅堂、奥斯本花园、白金汉宫的长廊和她在巴尔莫勒尔堡里的房间,在这些房间里,不论是约翰·布朗和阿卜杜尔·卡里姆、还是从北京圆明园里抢来的玉雕仕女、还是卡洛斯二世的纯金餐具都不能使她片刻忘记亲爱的艾伯特的故去,因为他的幽灵不停地在她的耳边述说着不是伤寒病要了他的命而是他的儿子、我的表侄爱德华七世勾搭上了内莉·克利德芬这件事情把他给气死的,不论是她的结婚五十年纪念、还是夏威夷皇后借此机会送给的彩羽花冠、还是她那头戴玫瑰花冠的心爱儿媳亚历山德拉公主的陪伴、还是在她跪在地上感谢上帝让她统治了半个世纪并赐给了她那么多的子女的那天波旁和哈布斯堡和罗曼诺夫和霍亨索伦和科堡和萨瓦和维特尔斯巴赫和黑森和布拉干萨和贝维多特等等所有欧洲王室齐聚威斯敏斯特教堂都不能阻止她听到听到了感恩仪上的艾伯特的幽灵的絮语和由他谱写的颂歌、听到他用言语提醒她不要忘记就在那天早晨还身穿陆军少将红色制服从海军上将门下走过的威尔士亲王爱德华是一个毫无责任心的花花公子、是一个无所顾忌的好色之徒、是一个经常出入伦敦地下赌场的赌棍、是一个和曼彻斯特公爵夫人跳康康舞的轻浮小人,总之,是一个腐败的汉诺威王朝2 从英格兰的乔治一世起就一直存在于诸位承袭君主和亲王之间的仇恨和误解因之而又一次加剧的亲王,还因为当她在感谢上帝赏给她苏伊士运河的一半所有权并让她当上了她从未涉足过的辽阔的国度印度的女皇的时候艾伯特亲王的幽灵在她的耳边提醒她不要忘记就在那天早晨还身穿蓝色衣服同其父亲威尔士亲王并肩而行的孙子克拉伦斯公爵是一个不断光顾索默塞特爵士所偏爱的那种男妓之家的性变态,是一个十六岁的时候就姘上了一个水手并跟他染上了花柳病的浪荡子,甚至也许还是一个杀人狂因为在英格兰女王维多利亚的孙子克拉伦斯公爵于二十八岁那年去世以后人们说他就是那个专门在半夜三更时分肢解伦敦街头妓女、被人称之为“开膛手杰克”3 的家伙。你能说出,马克西米利亚诺,我的表姐维多利亚到底为什么会在忧伤中死去吗?我的表姐维多利亚去世的时候不仅饱受坐骨神经痛、白内障和年岁的折磨而且还非常伤心,由于是死在她最厌恶的外孙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的怀里无比伤心,由于她心爱的女儿和德国皇帝的母亲维姬正在海峡对岸因受癌症的吞噬而濒临命绝并且没过几个月以后就恰在一只只能将她的幽魂带到天堂的蝴蝶从窗口飞进房间的时候溘然长辞而她那裹着联合王国国旗的躯体却将重返一个再也不会有永恒的母亲为之哭泣的英格兰而极端伤心。你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知道我的表姐维多利亚到底为什么会在伤心中死去吗?维姬的弥留期一直拖延了好几年,让她痛心的、深为痛心的倒不是癌症、不是一向称她为“英国婆子”的臣属们的鄙夷,而是她那欧洲最有风度的亲王、本来很可能成为德意志的第二个腓特烈大帝的丈夫腓特烈4 只在皇帝宝座上坐了九十九天并且在位期间还因为喉管溃烂(有人说是癌症所致、也有人说是十八年前一位西班牙舞蹈演员传染给他的花柳病的恶果)被摘除了声带——并非像你那与其兄弟路德维希一样疯狂的表哥、巴伐利亚的哑巴国王奥托那样拒不开口——而压根儿没有讲过一句话的事实使她只风光了短短几个月的苦果。你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这到底是为什么吗?当腓特烈和维姬在新婚旅行中抵达旧施洛斯准备在那儿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时,就像咱们在墨西哥的国民宫里的遭遇一样,竟然发现那里到处都是臭虫和蝙蝠。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这到底是为什么吗?维姬最喜欢的儿子全都死了,而那个注定要成为未来的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的儿子一出世就患有左臂萎缩的毛病并对她心怀怨恨、父亲一死就将她赶出了一直同他在一起居住的腓特烈宫:既然不能剥夺她对腓特烈的怀念,那就不许她住在以腓特烈之名称呼的宫中。告诉我,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吗?那个曾经用那只健康的手臂托扶过我的表姐维多利亚临去世的时候枕着的枕头并曾经幻想过做拿破仑第二却又不愿意像他那样征战的德意志皇帝、那个小时候为了学会骑马急得总是像个倒霉蛋儿似的一次次从马背上摔下来确实吃过我的表侄女维姬以及他的骑术师不少苦头的德意志皇帝其实是个狂傲的可怜虫,像冯·奥伊伦堡伯爵5 一样惯于宠幸男妓,向往着成为诗人、军人、建筑师、画家和作家可是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就在第二帝国垮台和他不得不夹着尾巴逃到荷兰之前居然迷上了锯木头和喝茶而让他的将军们去决定战争的命运。你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吗?我的表侄孙威廉尽管在罗马皇帝恺撒的塑像前对俾斯麦发过誓,但却终究没有成为横扫高卢的恺撒再世;他尽管在萨拉丁6 的墓上献上花圈的时候曾经暗下决心,但却终究没有变成历史上的又一个查理曼大帝。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其原因,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跟你的坐骑奥里斯佩洛在前往克雷塔罗的途中曾经失蹄一样。

维多利亚是在极度悲伤中去世的,因为她在感谢上帝把艾伯特赐给她做丈夫的同时又不能原谅上帝让她的丈夫早逝,她也不能原谅上帝让她的儿子奥尔巴尼公爵利奥波德——头一个被她传染上了王室病血友病的后代——在她金婚纪念前三年就死去了。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吗?世界上最大的帝国的君主身上带有的一种疾病导致她的十六个男性子孙的生命极其虚亏、脆弱、经受不起任何波折,如果有哪个无政府主义分子或疯子想要加害于奥尔巴尼公爵或者她重孙辈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及其兄弟唐·贡萨洛,根本就不必像奥尔西尼或贝雷索夫基斯、不必像拉韦雅克或普林西普那样借助于炸弹、匕首或手枪,因为一根玫瑰花刺就足以让他们死于非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马克西米利亚诺?

其原因,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跟莱奥纳尔多·马尔凯斯和咱们的干亲家洛佩斯会背叛你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为什么阿方索十三除了那两个患有血友病的儿子之外还有一个聋哑儿子唐·海梅吗?你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是被人用金托盘接到世上来的但却无济于事、为什么他虽然是一出母腹继第一声啼哭之后就成了国君但却无济于事吗?信使告诉我说他的三位大臣被杀、加泰罗尼亚的妇女把他派往摩洛哥的士兵们的枪支扔进了海里、男人们放火烧了巴塞罗那的四十座教堂。信使还告诉我说西班牙失去了在美洲的最后的领地和以费利佩二世的名字命名的岛屿、阿方索只是一个傀儡国王因为在西班牙为所欲为的是普里莫·德·里维拉将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阿方索虽然娶了继茜茜之后欧洲最漂亮的王后、我表姐维多利亚的孙女、欧仁妮的干闺女、我的表侄孙女艾娜但却无济于事,因为他们从来都未曾有过幸福,对此,他阿方索应该是知道的,从他们结婚那天当一束犹如自天而降的警告和不祥的朕兆从马德里马约尔大街的一处阳台上飞落而下的鲜花在他们的车前轰然爆炸、炸死了驾车的马、炸死了十六个人、炸破了阿方索的制服、炸飞了他胸前佩戴着的勋章并使可怜的艾娜那银色的鞋和一尘未染的白礼服染上了血、染上了人血和马血的时候起,他就该能够想象得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知道为什么对于曾经无数次欺骗过我的侄孙女艾娜的阿方索十三那个下流的浪荡公子来说即使是用约旦河里的水施行过的洗礼也无济于事吗?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为什么在西班牙王国每天晚上太阳都要落山吗?

其原因,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跟你我被人赶出伦巴第-威尼托一样。

维多利亚最宠爱的孙女亚历克丝嫁给了沙皇尼古拉二世不仅变成了全俄罗斯的女沙皇而且还在她的人民在圣彼得堡的冬宫惨遭屠戮、波将金号装甲舰的水兵哗变和俄国舰队在对马海峡被日出之国的子孙们打得稀里哗啦7 的时候变成了疯子、沉迷于混沌与谵妄之中、徜徉于壁挂、家具和地毯杂陈的厅室之间。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这到底是为什么吗?正当亚历山德拉的帝国逐渐崩溃和尼古拉吞并满洲、征服西藏、霸占朝鲜的迷梦也随之破灭的时候,她本人却热衷于疯隐修士、杀人凶手、盗马贼和善于蒙骗女人的格里戈利·叶菲莫维奇·拉斯普廷8 的咒语和魔法,这位拉斯普廷虽然赌咒发誓地说只要有他在身边她的儿子就不会因为失血而死去,但是他却没有告诉她,在他自己被三位俄国贵族索命而去之后两年,那个患有血友病的孩子及其兄弟姐妹、亚历山德拉本人和尼古拉二世一起全都被赤卫队在叶卡捷琳堡枪毙了。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你的侄子哈布斯堡-洛林的查理一世9 皇帝为了不再做人笑柄而流亡马德拉:他曾经两次企图潜回奥地利又两次被驱逐,他曾化装成花工并把脸裹起来免得被人认出,他用铅笔签署了一份那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的奥匈帝国的皇位的诏书,他和齐塔被人轰出国门,他们的珠宝被人洗劫一空,他们被人送上一艘英国轮船从多瑙河送出了欧洲,他本人憔悴、郁闷而死,而奥地利则开始向全世界乞讨施舍,昔日的廷臣当起了消防队员,男爵们弹琴卖唱,上校们成了花匠,维也纳骑术学校的利皮扎马10 也在街上拉起了运煤车。告诉我,你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吗?我没有再跟你睡过觉,所以你也就未曾把你从巴西带回来的梅毒传染给我。不过,你传染给我的却要比梅毒还糟,马克西米利亚诺。你为什么会认为茜茜是被一个泥水匠杀了的呢?你的那位黑天使一般的嫂子是在一个阳光辉映着勃朗峰的明媚的下午听过八音盒奏出的《汤豪泽》11 序曲之后挽着施塔赖伯爵夫人的胳膊于莱曼湖滨散步的时候死的: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在她的胸口,收藏着心中那因为有一个自从出生以后就未曾睹面的私生女儿、因为知道将不是她那位奥地利皇后本人而是凯瑟琳·施拉特——那个由她本人送入弗朗茨·约瑟夫的怀里并让其用腊肠、灌肠把他的心拴在了福莉西塔丝别墅里的女人——去为那位她那么想爱但又一直没能爱成的男人送终而淤积的痛苦。你为什么认为她就该这么死去呢?你为什么会想到卢切尼要杀的本来是奥尔良公爵、只不过因为一直没能找到公爵而在去湖边的途中遇上了那位从一个疗养地到另一个疗养地、从一个海岛到另一个海岛、从马德拉到巴登-巴登、从拉因茨到伊施尔到马耳他到帕勃莫到帕莱奥卡斯特里扎修道院奔波不止、苦苦思念着那在梅耶林的狩猎行宫中自杀了的你的侄子、她的儿子鲁道夫的“孤独皇后”“科孚女先知”的呢?茜茜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中一直穿着黑色衣服并逃避你哥哥、逃避该死的维也纳城、逃避生活本身,不论是到树林里去骑马或散步直到累得爬不起来、还是吃生肉喝牛血、还是接受按摩师和理发师的调理或剑术师和猎狐师的教诲都不能让她忘掉她儿子那在守灵的时候堵在前额上穿透脑壳的弹洞的玫瑰色蜡油被蜡烛烤化开始融解的脸、都不能让她忘掉自己那每天早晨在镜子里见到的已经不是欧洲最漂亮的皇后而是死神天天都在上面镌刻出即使是用厚厚的黑纱和阳伞的紫色阴影也无法对别人和自己掩饰了的新沟壑以播下它的死肉之花的老太婆的脸。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你是很希望我能劈开大腿一次又一次无限制地满足你那肮脏的欲望的。我没有那么做,所以你没能污染我的血,但是只要我认识了你,只要我曾经爱过你,就足以让你毁了我的一生啦。你说鲁道夫为什么会死在梅耶林?你认为他是因为作为天主教的皇室继承人不能同我的侄女斯特凡妮离婚而殉情的吗?你认为他是因为不能娶玛丽·费策拉才用自己的枪将她打死、在她的尸体上覆以玫瑰花、为她哭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又朝自己的脑门上开了一枪、然后就仆倒在那个教唆他吸食大麻使他昏了头的十六岁的小婊子的身上的吗?即使鲁道夫真的是精神失常了,奥地利宫廷为了能让教会准许将他葬入坟地就是这么对教皇说的,说他是在犯病的时候开枪自杀的,那么,你说,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为什么会精神失常?是由于有人从开罗给女男爵弄来的大麻?还是由于他本人为了能在他那家具和墙壁全都漆成了暗红色的房间里度过他自己所说的“空白时刻”而每天注射的吗啡?要不就是他一向就神经不正常?因为,你一定知道,他小时候就经常到拉克森贝格花园里的鸟窝里去掏鸟,然后就攥着脖子把那些小鸟捏死并一直弄到那些小东西血管爆裂才肯罢手,只不过是为了报复茜茜常常丢下他而独自躲到博罗梅奥群岛的杉树和开花的香樟树荫下去吟唱舒伯特的叙事曲和朗诵海涅的诗篇。或者是因为他爱上了她、爱上了自己的母亲茜茜?也许,像人们说的那样是因为发现女男爵是弗兰茨·约瑟夫的私生女而宁愿以死结束那种乱伦关系?或者竟是因为他曾经参与你的表弟胡安·萨尔瓦多及其革命党朋友们的杀死弗兰茨·约瑟夫、推翻皇朝以便在奥地利建立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阴谋,想到自己差点儿成了杀害父亲的帮凶才发了疯的?而如果鲁道夫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如果真的是克列孟梭派人所杀,如果真的是他的朋友们害怕他向弗兰茨·约瑟夫告密而要了他的命,或者,如果真的像有人说的那样是他的父亲亲自下令将他除掉的,那么,马克西米利亚诺,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不能容忍奥地利皇室宝座继承人是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个装满毒药的赤金盒子的疯子、是一个喜欢邀请女歌手和合唱队员跟他一起去自杀的怪癖狂?是因为不能理解那个在刚刚出生以后几乎还没有习惯于美泉宫的潮湿空气和伊丽莎白皇后身上的薰衣草香味的时候就接受了他授予的金羊毛勋章并让他俯在摇篮边激动得热泪的孩子怎么会变成一个化名在《维也纳日报》上发表攻击皇制的文章和阴谋使匈牙利摆脱哈布斯堡帝国而独立并自立为君主的无政府主义者吗?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但愿不会有人去对你说鲁道夫根本就没死而是跟费策拉一起乔装出逃了并隐姓埋名地匿居在南美丛林中的山水之间、奥地利皇室为了免于承受对外承认这一事实的羞辱而租了两具尸体并把他们打扮成鲁道夫和玛丽埋掉了事。这不是真的,你的侄子鲁道夫和玛丽·费策拉女男爵确实是死在梅耶林了,因为这是上帝的安排,他们本人是知道的或者说是应该能够想象得到的,而不是因为鲁道夫曾经于出生之后几个小时就掉到过地上和曾经把美泉宫大礼堂的一盏大玻璃烛台摔得粉碎、也不是像人家说的那样因为有一次他在黑勒嫩台尔森林里射杀过一只白鹿。不过,他本人的确应该是知道的,自从他把戒指给了玛丽·费策拉并对她说至死相爱的那一刻起,自从他对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寻短见并将此事报告给了维也纳的秘密警察的歌星米茨·卡斯帕尔道过“再见”那一刻起,自从他给茜茜以及朋友们、胡安·萨尔瓦多大公、布拉干萨的米谢尔写了诀别信的那一刻起,自从他最后一次抚摸过那头驯训了的马鹿普罗布斯以后登上马车并让布拉特费施将他送到梅耶林的那一刻起,自从布拉特费施在那个大雪纷飞、黑得不见一颗星星的夜晚吹着口哨、哼着蒂罗尔民歌赶着马车驶向梅耶林的那一刻起,他鲁道夫就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俩将在那儿像那个样子死去:狩猎行宫的外面是漫天白雪,里面的墙壁上挂着鲁道夫一生中曾经猎得的所有马鹿、羚羊、野猪、岩羚和驼鹿那镶有玻璃眼珠的头颅,血的婚礼床上铺满了玫瑰花,到处都是她的血和鲁道夫那玷染了业已长眠了的新娘那白瓷一般的面颊和她那絮有天鹅颈绒的套鞋的血,玫瑰花上残留着泪痕,花瓣上溅满了奥地利皇位继承人那污损了玛丽的海豹皮大衣、床单花边和番荔枝木家具的脑浆,玛丽·费策拉的尸体先是被藏进了一只脏衣服篮子里,后来她的叔父斯托夸和巴尔塔齐来了并在她的背部和脖子后面绑了根棍子支撑住她那被鲁道夫的子弹打断了的脊骨和滴里郎当的脑袋、掐着她的腋窝把她立着架下了梯阶以期让梅耶林的下人们以为她还活着,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们还不得不把她的一个由视神经连着但却已经流了出来的眼球——就是那个被鲁道夫用一朵玫瑰花托着放在他所崇拜的、肚子里正怀着随即就被人装在双重棺材里连夜秘密活埋进海林根克罗伊茨公墓里的婴儿的玛丽·费策拉的面颊上的眼球——塞回到了眼窝里。

他们就这样死了,他们就应该是这么个死法。你知道为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这到底是为什么吗?其原因,就跟你的厨师蒂德斯在前往克雷塔罗的途中被一颗子弹打掉了牙齿一样。

你的哥哥一生中尝遍了各种各样的苦楚,在得知茜茜遇害的时候,他本人就是这么说的。弗朗茨·约瑟夫是在孤独中死去的,由于你的侄子蒙特努奥沃亲王堵死了那扇通向他卧室的门,结果是就连凯瑟琳·施拉特都没能守在他的身边、都没能给他这个临终前充满悔恨的人以安慰,他悔恨,因为他犯了数不尽的罪孽,因为他曾经在希策格别墅里强奸过一个几乎还是个孩子的编筐女工并同她有了一个私生女儿,因为他放弃了作为哈布斯堡王朝宝座唯一的继承人的独生儿子,因为曾经在索尔费里诺受过路易-拿破仑羞辱、在克尼格雷茨受过俾斯麦羞辱以及因为你本人和你的牺牲品在墨西哥受过羞辱、因为丧失了伦巴第-威尼托受过羞辱并在德语世界里失去了威风的奥地利正在变成普鲁士的附庸,因为早在拿破仑一世建立起莱茵联盟的时候就已经受到过致命打击的帝国、曾经用其双头鹰的翅膀保护过世界上那么多国家的庞大帝国、由富豪贡特拉姆12 以及马克西米连一世和阿尔萨斯的地伯13 们和苏黎世的伯爵们和恺撒和埃涅阿斯14 及特洛伊人和可汗和俄西里斯15 和挪亚16 的子孙们缔造的帝国正在他的脚下崩塌、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以及俄罗斯田野和德里纳河及科卢瓦拉河都在流血,因为奥地利自己借口皇位继承人弗兰茨·斐迪南及其妻子肖特克在萨拉热窝的大街上倒在了加夫里洛·普林西普的枪弹下而挑起的一场战争17 。你知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其原因,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跟你在克雷塔罗差点儿活活被臭虫吃掉一样。

自从柏林会议18 把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保护国那个带毒的礼物送给奥地利的那一刻起,你哥哥就该知道。当塞尔维亚王后德拉加与其丈夫及兄弟一起遇害或者几年后决定奥地利要用武力吞并那两个地区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而他们,弗兰茨·斐迪南大公和索菲娅·肖特克大公夫人,一个对民主党人、社会党人、马扎尔人和犹太人同样恨之入骨、沉迷于栽植异种玫瑰的暴君和一个外来的小市民(弗兰茨·约瑟夫出于对他们的憎恶竟然不准其至爱亲朋参加葬礼并下令把代表宫女身份的黑扇子和白手套摆到了她的棺材上),他们心中说不定也有数。肖特克在决定把萨拉热窝城列入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之行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了。那可绝对不是偶然巧合。同样,几天前普林西普、格拉维茨和卡夫里诺维奇这三位不满二十岁的塞尔维亚爱国青年聚集在塞尔维亚同奥地利交界处的一个全黑的房间——墙壁是黑的、遮住头领容貌的面罩是黑的、两根点燃的蜡烛下面铺着的桌布也是黑的——里面对十字架和骷髅头发誓忠于黑手社19 并除掉奥地利和匈牙利王位继承人也绝对不是偶然的巧合。这三个青年携带着炸弹和手榴弹、手枪和准备为了避免被奥地利警察活捉而自杀时用的氰化物药丸穿过边界去到了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的首都。那天,当大公和大公夫人乘车去该城博物馆的时候,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波波维奇以及其他一些杀手也正踯躅于街头。尽管卡夫里诺维奇的手榴弹从皇家汽车的车篷上反弹起来落在几米之外才爆炸,但是他们还是没能逃脱;尽管在那第一次袭击之后他们毫发未损,尽管格拉维茨被吓得瘫在地上像一摊烂泥,尽管波波维奇溜之大吉并藏起了自己的炸弹,正如卡夫里诺维奇吞下了氰化物药丸却未起作用、跳进河里却又被警察像只落汤鸡似的给活着捞了出来一样,结果他们还是没能逃脱。当汽车没有同已经命令司机开向阿波尔码头的波蒂奥雷克将军打个招呼就突然改变路线的时候,索菲娅·肖特克就应该知道了。汽车调过头来向后开去并且刚好停在了加夫里洛·普林西普的身边。原以为已经失去了最后机会的普林西普当时已站在席勒商店对面的人行道上,后来就在他站过的地方用水泥塑出了他的脚印,以期让世人永远都不要忘记:爱国青年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就是从那儿扣动手枪的扳机结果了弗兰茨·斐迪南和索菲娅·肖特克的性命的。他们之所以会于1914年6月28日以那种方式和在那个地方死去并且一个月零四天以后战火就燃遍了整个欧洲,那是因为他们注定要以那种方式和在那个地方死去,他被子弹打碎了喉头,她在肚子上挨了一枪,这就跟注定要有五十万人死于马恩河西岸、一百万人死于凡尔登和四十万人死于帕斯钦达伊勒泥塘一样。

你知道我要跟你说的是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知道,那几次我赶到库埃纳瓦卡同你会合的时候,不是那使我不想走出房间的疲劳妨碍了你,让你不敢走进我的房间以免打搅我的睡眠,其实我没在休息,我一直都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尽管知道你不会来、知道在那满天星斗、木兰飘香的夜晚——库埃纳瓦卡的夜晚——你的手下不会沾上那使我全身的皮肤都变得湿漉漉了的汗水。你是知道的,一向都知道,我不是在返回欧洲的途中一边高声地自言自语一边跑遍普埃布拉市政府大楼那空荡荡的厅堂的时候、不是在韦拉克鲁斯让人把法国旗从那艘把我送上欧仁妮皇后号的轮船上降下来换上墨西哥国旗的时候、不是在因为可怕的机器声震得我觉得脑袋都好像要炸开了似的而吩咐把舱房的四壁全都用被褥堵了起来的时候、不是在哈瓦那拒绝离船登岸的时候才开始精神失常的,不是的,我不是在库埃纳瓦卡那些明亮而温馨的夜晚当一个人独自待在房间里让晶莹的细碎汗珠一次又一次地渗出我的毛孔并在我的乳房上、大腿上、肚皮上留下那如果你愿意的话,马克西米利亚诺,本可以用你的身体抹去的星辰般的轨迹的时候才开始精神失常的。

我之所以没有让你那么做,并不是因为真的相信你从一个巴西黑女人那儿染上了脏病。我几乎觉得怎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你是不可能把性病传染给我的,因为,为了惩罚你对我的疏远冷漠、惩罚你到外面去拈花惹草,我已经打定主意永远不再跟你亲近。我已经对自己发过誓了,因为在望海和马德拉和库埃纳瓦卡和查普特佩克和普埃布拉度过的那些夜晚,不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我都想得出、看得见你如何脱去诺伊马克龙骑兵制服跟维也纳的合唱队员登床寻欢、看得见你如何脱去蓝呢骑师装同我的随便哪个侍女云稠雨密、看得见你如何脱去白麻布衫在博尔达花园草坪上和孔塞普西昂·塞达诺滚作一团,那时候我就发过誓了,尽管还要等上好多年,尽管我曾经非常爱你并希望你活在我身边,尽管我活着的勇气完全来自于你,但是,我知道,让我看到你如何揭掉自己的肌肤只剩下白骨然后再化掉白骨变成灰土以便和死神相拥入寝的那个夜晚,不管有多么遥远,总是会到来的。

然而,可怜的我,可怜的你,我当时真不知道你会死得这么仓促。直到那时候我才发觉你患有某种更为严重的疾病并且早已经传染给了我。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知道刚到墨西哥的时候欢迎咱们的为什么竟是兀鹫吗?你知道在前往科尔多瓦的途中咱们的车轮子为什么会折断吗?你知道米盖尔·洛佩斯上校为什么会背叛你吗?其原因,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跟你的祖先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一世20 的儿子哈特曼淹死在莱茵河里一样。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知道拿破仑三世为什么会背叛你吗?你知道咱们在前往马提尼克的途中诺瓦拉号的煤为什么会烧光吗?你知道那棺材为什么会装不下你吗?其原因,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跟鲁道夫的另外一个儿子阿尔贝特一世21 让他的侄子杀亲犯约翰用匕首扎死一样。告诉我,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离你而去、为什么甚至连埃及总督给咱们派去的努比亚奴隶们都逃离了你的军队、为什么外国军团的士兵们一有机会就逃往美国吗?你知道人们为什么在你去了奥里萨巴以后就偷走了查普特佩克城堡里的厨房用具吗?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知道为什么你需要让人家再补一枪吗?其原因就跟阿尔贝特一世的儿子们专注于追杀杀亲犯约翰的子孙一样。其原因也跟普里姆将军在马德里的大街上死于一个凶手射出的子弹、咱们的干亲家洛佩斯死于疯狗咬伤和被法国遗忘了的拿破仑一世死于圣赫勒拿岛一样。

其原因还跟皇太子路卢永远没能变成拿破仑四世一样。你说,欧仁妮给他寄到他因为一颗子弹落到了坐骑卡勃德的蹄下而接受了火的洗礼的地方萨尔布吕肯去的那株四个叶片的三叶草怎么就没能消解他的厄运以便让他能在不久的将来就像他父亲梦想的那样如同八个世纪前的卡佩王朝22 诸王似的在法国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波拿巴王朝呢?如果有人对你说路卢的忠仆于尔曼带到英国去的并不是他的尸体(因为已经破碎不堪无从辨认),如果有人对你说真正的皇太子被人变成了另一个铁面人23 ,你就回答他们说那不是事实,因为路卢只能有那么个结局;被凯里中尉叛卖,被同伴们遗弃,被暴怒的祖鲁人用长矛在身上捅了十七八个窟窿;就在那一天,西班牙的皮拉尔公主夹在祈祷书中的香堇菜掉到了她的膝头上摔得花碎叶落,而她本人也于几个星期之后就一命呜呼了,也许是由于她对路卢过爱成疾,也许是由于她因为永远不可能成为法国人的皇后而积忿不支。

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吗?其原因就跟你在克雷塔罗被枪杀一样。

我哥哥利奥波德有一天对我讲了那段故事。他告诉我说,一千年前有位姑娘在游隼的王国哈维施堡森林里被人强奸了,后来,那位姑娘生产下一个死婴,跟着,她本人也命赴黄泉,人们将那母子二人就地安葬了,他说,于是就留下了那个传说。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卡斯蒂利亚的胡安娜才变成了疯子。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唐·胡安·德·奥斯特里西才会精神失常、癖好用牙齿去咬乌龟的脑袋,逼使他的父亲费利佩二世将他关进地牢活活饿死,到头来,费利佩二世尽管拥有了美洲的所有黄金和世界上最大的帝国却并不觉得幸福,而是成了一个活死人,喜欢把王冠扣在一个骷髅头上,据利奥波德说,是为了把死神当成自己的镜子。历史上所有不幸的君主们全都成了过去,有的陈尸于埃斯科里亚尔的坟场,有的安息在维也纳方济会教堂的墓穴。当时嘛,尽管我听得毛骨悚然,可是利奥波德却对自己的故事不怎么在意。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本人、我以及他的一个女儿将会同哈布斯堡家族的三位成员结下姻缘。他娶了你的表妹、匈牙利伯爵的女儿玛丽·亨丽埃塔,我嫁给了你,斯特凡妮嫁给了你的侄子鲁道夫。我哥哥为他的儿子布拉班特公爵的死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他嫌弃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路易丝并将其关进疯人院,已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让人把铺盖搬进暖房以便尽情享受热带作物的气息从而忘却从自己的每个汗毛孔中渗透出来的心灵的腐臭并最后死在了那儿,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原想让暖房里那浓郁而甜润的香气驱逐脑海中对我的比利时同胞们打着传播文明和采集橡胶的幌子在刚果所犯暴行的记忆。这可不是利奥波德告诉我的,没人对我说过。是我亲眼见到的,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看到了按照我哥哥利奥波德的命令化为灰烬的整个村庄。孩子们被铁链子拴在一起,成了人质。我还看到那些没能遵照监工们的意愿干活的黑人被砍掉一只手臂。正像一天下午在外公路易-菲利普对我讲述奥马尔舅舅在阿尔及利亚的见闻的时候我仿佛见到了阿卜杜勒卡迪尔的骆驼队驮着装着对手们的头颅以示对叛逆者的惩戒一样,那天当利涅亲王重又对我提起我的全部财产的时候,我闭起了眼睛,于是就看到了我哥哥的监工们在刚果的土地上提着装满被砍下来的手臂的篮子走村串户地向偷懒的人们示威。

是的,我哥哥利奥波德就得变成一堆烂肉而死掉。他的女儿路易丝在逃离普克尔斯多夫疯人院之后就得葬送在她那位马塔希奇伯爵的怀抱里。布拉班特公爵就得夭折。欧仁妮就得因为巴黎城借走皇太子的摇篮不还而伤心致死。莱奥纳尔多·马尔凯斯将军就得以九十三岁的高龄在穷困潦倒中气绝哈瓦那。何塞·马努埃尔·伊达尔戈-埃斯瑙里萨尔就得孤苦伶仃地命断巴黎城。墨西哥革命就得断送百万人的性命,俄国人就得跨越多瑙河,土耳其人就得屠戮匈牙利儿女。我的表妹、阿方索十二的第一个妻子马利亚·德拉斯·梅塞德斯24 就得被伊莎贝尔25 公主毒死。你的那个曾经因为纵马跳过运往坟地的棺材和赤身裸体地在普拉特公园游玩而使你哥哥蒙受巨大耻辱的侄子奥托大公就该得那种莫名的怪病,临终的时候变得不成人形。你的另外一个侄子胡安·萨尔瓦多就该被剥夺一切封号和奥地利国籍并葬身大海或暴尸布宜诺斯艾利斯,因为再也未曾有过他的音讯。所有的人都得逐渐死去,而剩下我一个人越来越孤独,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领略利奥波德讲过的关于那些在哈维施堡森林以及拉克森贝格、美泉宫、霍夫堡、伊施尔、戈德勒等哈布斯堡家族各王府和城堡营巢并消灭其中的老鼠的游隼的故事的含义。只有这时候,我才开始理解、才开始想起哥哥利奥波德曾经对我说过:根据传说,当游隼抛弃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的时候,当最后一只游隼振翅飞离那些王府和城堡的时候,必定也会用自己的羽翼卷走对哈布斯堡家族的诅咒。我也知道了,到了那一天,我将恢复自己的纯真、恢复自己心灵的洁净。于是,我将重新变成孩子。

不,你所传染给我的并不是见不得人的脏病。不是梅毒妨害了马克西米连一世,使他没能爬上梦寐以求的教皇宝座。不是癫痫导致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一事无成。不是的。所有的人,包括你以及你的那些愚蠢、疯狂、暴虐和蜕化了的亲属,全都害有同一种病,而且,自从咱们头一次相拥起舞的那天晚上起,自从你在奥尔唐丝女王号上向我演示航海器具和抓住我的手——你还记得吗?——而我则望着你的眼睛并在那双重天空中看到自己由于在恋爱、由于你的爱使我焕发出了光彩、由于知道你也整个身心地永远嵌入了我的眼帘而显得异乎寻常地美丽的时候起,你就把那病传染给了我:你传染给我的,马克斯,你传染给所有人的就是你的厄运,你那坏透了的、坏得不能再坏了的、坏得无以复加了的厄运。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说你的先人鲁道夫二世为什么会发疯并领着一群侏儒、怪人和银鼻头占星术士自闭于布拉格的哈德雷辛宫呢?你的父亲为什么会是个可怜的弱智而他的哥哥斐迪南皇帝又为什么是个愚货、是个只喜欢牵着群猴子散步或者站在宫殿窗前计算一天里驶向美泉宫的马车数目或者捉活苍蝇喂青蛙的白痴呢?如果你的父亲并不是弗兰茨,如果你的父亲是罗马王,你可知道“雏鹰”为什么只在位了十天并且压根儿就没有从那座他父亲下令建造、但却由于缺了顶部那永远象征着王朝和帝国的荣耀的巨星、雄鹰、巴士底堡大象和脚踏地球的皇帝之像而永远没能竣工的宏伟凯旋门下走过呢?告诉我,马克西米利亚诺,罗马王为什么会仅仅二十五岁就死于对故土的思念和结核病而没有能够回报曾经乔装成男人在美泉宫的一个走廊里吻过他的手的美人卡梅拉塔女伯爵的痴情并使你的母亲索菲娅因为失去了爱的寄托而陷入落寞之中、没有能够从他父亲拿破仑的手中继承到一个帝国以及他在阿雅克肖的故居而只是保有了对他的怀念和他曾经带上过金字塔的弯形佩刀呢?你说,人们为什么要夺走“雏鹰”的玩具、藏起他的荣誉军团勋章拒绝给他颁发金羊毛勋章并用他父亲的敌人惯用的黄黑两种颜色的而不是那在奥斯特利茨和瓦格拉姆大获全胜的战旗的颜色的布料来装殓他的遗体呢?告诉我,公社社员们为什么枪毙了银行家热克尔、范德施密森上校为什么自杀、萨尔姆·萨尔姆亲王和杜埃将军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赴死却要死在拿破仑和欧仁妮使法国卷入的最为悲惨的战争中呢?你说,路易-拿破仑为什么会变成色当的胆小鬼、巴黎墙上为什么会贴满了画有他趴在俾斯麦脚边为其舔靴子的漫画呢?你说,巴赞为什么会带领莱茵军的十七万官兵在梅斯投降而背叛法国呢?你说,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说,普鲁士军队为什么会列队从你父亲从未曾涉足过的凯旋门下走过从而羞辱了曾经扬言将愉快地承担战争责任的奥利维耶、羞辱了曾经声称法国人绝对不会让出一寸土地和一块工事上的砖头的法夫尔、羞辱了整个法国呢?随后,巴黎又为什么会决定作为对自己的愚蠢和傲慢的惩罚而接受了一次比那位“铁血宰相”强加给它的失败更为难堪、更为残酷的失败呢?你说,巴黎人民为什么要推倒旺多姆纪念碑而让那位罗马装束的伟大君王的雕像摔得粉碎?你说,协和广场上的斯特拉斯堡纪念碑为什么会被蒙上黑纱?民众为什么要摘掉以“皇后”“奥尔唐丝女王”“莫尔尼公爵”命名的街牌、为什么要用石块砸碎杜伊勒里宫的鹰雕并放火把那座宫殿连同里面那欧仁妮在逃亡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带走的撑裙以及装有鸵鸟羽毛的绸伞和所有首饰一起都化为灰烬呢?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说,成千上万的乞丐、妇女和儿童、成千上万的公社社员为什么会倒在梯也尔和麦克马洪的凡尔赛杀人犯们的枪弹下而他们的尸体又为什么会被丢进塞纳河和奥斯曼男爵设计建造的阴沟地道中去喂青蛙呢?

其原因,马克米西利亚诺,就跟你血洒克雷塔罗一样,不仅如此,其原因,还跟你的鲜血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一样。你在面对行刑队发表的演说中曾经请求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将鲜血洒到墨西哥土地上的人,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还记得吗?已经够多的了,是的,由于咱们的缘故,墨西哥人民流的血已经够多的了,然而,墨西哥还将有更多的人要流血。索斯特内斯·罗恰在卫城流了血。潘乔·比利亚在塞拉亚-特里尼达流了血。波菲里奥·迪亚斯在下令立即处决独立号和自由号两个炮艇上的人员的时候流了血。可是,所有那些死去了的墨西哥人的尸骨全都回归到了那曾经孕育过他们的泥土,他们的鲜血沾染了那曾经滋养过他们的躯体的大地,并从而丰富了那充溢着背叛和谎言的野蛮历史、那充溢着胜利和豪气的美好历史、那充溢着屈辱和失败的悲惨历史,总之,丰富了他们自己的历史,一个尽管你曾经无比热爱过、我也曾经无比热爱过但却又始终都未曾属于过你、属于过我的民族的历史。我是终生注定了每天夜里都必须赤着脚、披散着头发、穿着疯子的长衫到米克斯卡尔科广场上去游荡并像疯子似的大声地呼唤我的儿女们、我的那些于咱们在墨西哥期间每年每月每天清晨在帝国行刑队的枪弹下倒在了那里的墨西哥儿女们,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我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只是因为我在良心上为那种屠杀感到愧疚。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的回忆录中谈到当你还是个目光和心灵全都敞开向着外部世界的年轻亲王的时候曾经去过阿尔罕布拉宫26 、见到过那里的魔泉及大马士革玫瑰、林达拉哈的梳妆台和那位以疯子胡安娜为监守的最具姿色的苏丹王后佐拉雅呼吸新鲜空气的铁栅檐廊,在那些篇章里,你提到了伟大的武士华伦斯坦遇害时永远玷染了埃格拉市政厅地面的鲜血,你提到了那天在阿尔罕布拉宫的狮泉底部瓷砖上看见了格拉纳达所有的水整整用了四个世纪也没能冲刷干净的、按照艾布-阿卜杜拉国王的命令在那儿被砍掉脑袋的阿本塞拉赫人的血迹,对此,你还没有忘记吧?啊,马克西米利亚诺,如果能够重返克雷塔罗,你将会发现,你的血,那你一心希望能够成为最后一次泼洒到你的新的祖国的土地上的血,却没有留下痕迹、没有留在泥土中或岩石上,在贝尼托·华雷斯那永恒的影子的遮蔽下,你流在钟山山坡上的血没能孕育出任何果实:风把那血吹扬了,历史把那血涤荡了,墨西哥把那血遗忘了。

1 英国英格兰诺福克郡的王室宅邸。

2 日耳曼血统的英国王朝,第一代为汉诺威选侯乔治·路易,于1714年继承英国王位,称乔治一世,随后继承王位的有乔治二世、乔治三世、乔治四世、威廉四世和维多利亚女王。其后,王朝由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承袭,1917年改称温莎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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