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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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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如果露丝明显跟我过不去,可能我对那天发生的事还会感觉好些。但这一次她似乎就认输了。似乎这件事让她很羞愧——大受打击 ——甚至发不起火,也无力反击我。那次屋檐下的谈话之后,我头几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做好准备她要冲我发脾气的,可是没有,她客客气气,甚至有点泄气。我突然想到她可能是怕我揭露她——当然,那只铅笔盒就此消失不见了——于是我想告诉她不必怕我会说出去。问题在于,因为所有这些事都没有公开地谈论过,所以我也没办法跟她提起。

同时我尽力抓住所有机会,向露丝暗示说,她在杰拉尔丁小姐心目中地位不凡。比如有一次,我们一帮人都很想在课间休息时间出去练习打棒球,因为有帮比我们高一年级的人向我们挑衅。问题是天在下雨,看起来导师们不大可能允许我们外出活动。可我留意到值班的导师之一是杰拉尔丁小姐,于是我说:

“如果露丝 去问杰拉尔丁小姐,那我们还有点机会。”

就我记得,这个建议没有得到采纳;也许几乎没人听到,因为我们许多人同时都在讲话。但关键是,我说话的时候就站在露丝身后,我能够看得出她挺高兴。

还有一次,我们几个人跟杰拉尔丁小姐一起离开一间教室,我发现自己凑巧就在杰拉尔丁小姐身后出门,于是我就特地慢了几步,让身后的露丝跟在杰拉尔丁小姐身后出了门。我做得悄无声息,仿佛这样做很自然,很正确,符合杰拉尔丁小姐的愿望——如果我凑巧站到了两个好朋友中间,我就会这么做。那一次我记得有一个刹那露丝看起来有点迷惑,也很意外,随后朝我很快点了点头,然后就过去了。

像这样的小事可能会让露丝高兴,但还是远远无法弥补那个雾天里屋檐下我们俩发生的事,渐渐地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自己再也没办法处理好这事儿了。我尤其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运动馆外的一张长椅上坐着,一遍又一遍地想找个出路,同时心中充满了悔恨和挫败感,几乎要落下泪来。如果情况一直这样下去,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也许一切最终会被忘记;再不然,也许我和露丝会逐渐疏远。可这时,突然有机会从天而降,让我得以挽回这件事。

我们当时是在罗杰先生的艺术课上,课上到一半不记得什么原因他出去了。于是我们就在画架之间游荡,聊聊天,欣赏下彼此的作品。这时有个叫米芝·a的女孩子走到我们这边,毫无恶意地问道:

“你的铅笔盒哪去了?多漂亮啊。”

露丝紧张起来,快速巡视四周,看看都有谁在场。当时就是我们平常那帮人,还有两三个外人在附近晃。我跟任何人都没提过拍卖会登记册的事,可我猜露丝大概不知道这点。她用比往常更柔和的声音回答米芝道:

“没在我这里。我放在收藏箱里了。”

“太漂亮了。你哪里得的?”

米芝问得心无芥蒂,现在看来这很明显。但露丝在五号教室第一次拿出那个铅笔盒时在场的我们此时也几乎全都在这里,在观望着。我看到露丝犹豫了。后来,当我在脑海中重演当时的情景时,才真正领会对我而言当时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机会。而当时我根本想都没想。我只是趁米芝或是其他任何人有机会注意到露丝古怪地面露难色之前,站了出来。

“我们不能说笔盒是哪里来的。”

露丝、米芝、其余的人,他们都望着我,也许略微还有点意外。可我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只对着米芝一个人说。

“有很特别的原因,我们不能告诉你笔盒是哪里来的。”

米芝耸耸肩。“所以就是说保密咯。”

“是个大秘密,”我说完,对她微笑,以表明我不是故意对她使坏。

其他人都在点头认可我的说法,可是露丝本人的表情却很含混,仿佛她突然心思转到了完全不相关的事上。米芝又耸耸肩,就我记得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要么她走开了,要么她开始聊别的话题。

你瞧,我没办法跟露丝开诚布公地谈拍卖会登记册那件我对不住她的事,出于同样理由,当然她也没办法因为米芝那事我及时站出来向我致谢。但从她对我的态度,不但接下来的几天里,甚至几个礼拜都明显看得出,她很喜欢我。因为近期我也曾处在同样的境地,所以很容易根据各种迹象看出,她在到处找机会,想为我做点事,做点特别贴心的好事。这感觉很好,我记得甚至有一两次曾心想,要是她多年都找不到机会才好呢,这样我们之间美好的感情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然而米芝那件事过了大约一个月之后,她的机会终于来了,那次,我丢失了最喜欢的一盘磁带。

直到最近我还有一盘这个磁带,微雨的天气里,当我开着车行驶在开阔的乡间时,偶尔还是会听听。但如今我车里放卡带的设备太不好用,我都不敢用它播放那盘磁带了。而当我回到睡觉的地方时,却仿佛总也没有时间去放音乐。即便如此,这依然是我最珍贵的财产之一。也许到今年年底,我不做护理员了之后,就可以更经常听听这盒磁带了。

这张专辑叫做《夜曲》,是朱迪·布里奇沃特唱的。我如今手上的这盘磁带并不是当年那盘,我在黑尔舍姆时候的那盘被我弄丢了。这盘是几年之后我和汤米在诺福克找到的——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我稍后再讲。我想讲的是第一盘磁带,就是消失不见的那个。

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我应该先解释一下我们当初对诺福克的那些想象。我们一直维持着这种想象,过了好多年——到最后,我觉得这都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笑话——一切的开始只是我们很小的时候上过的某一节课。

关于英国各郡的地理是艾米丽小姐亲自教授。她会将一张很大的地图钉在黑板上,在旁边支起画架。如果她今天讲的是牛津郡,她就在画架上摆一张当地风光的挂历图片。她有很多这种风景画挂历图,大多数郡县我们都是这样认识的。她会用教鞭指到地图上的某个点,然后转向画架,再展开下一幅画面。上面有溪流经过的小村庄,山坡上的白色纪念碑,田野边的老教堂;如果她讲的是一个海边的地方,那画面就是挤满人的海滩,或是海鸥飞起的峭壁。我想她是希望我们了解外面的环境是怎样的,神奇的是,即便是今天,我作为护理员行遍全国各地,脑海中对各个郡县的印象还是来自艾米丽小姐画板上看到的图片。比如当我开车路过德比郡,就会发现自己在刻意寻找某片村中绿野,那里有间仿都铎式的小酒馆,还有座战争纪念碑——这时我才意识到那就是我第一次听说德比郡时,艾米丽小姐展示给我们的图片。

总之关键问题是艾米丽小姐的挂历收藏有个缺口:所有的图册中竟没有一张诺福克的照片。这些课我们重复上了几次,我始终在想,不知道这次她有没有找到诺福克的画面,可是每次都一样。她总是将教鞭挥到地图上的某个地点,仿佛过后才想起来找补一句似的说:“这里就是诺福克,很不错的地方。”

于是有那么一次,我记得她停下来陷入了沉思,也许是因为她没有计划好,没了图片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最后,她如梦方醒,又一次敲打着地图。

“你们看,因为此地向东延伸,位于深入大海的一个拱角,所以去哪里都不会路过这边。不论走南闯北,”——她将教鞭上下挥动——“人们都会绕开这里。因此,这是英格兰一个安静的角落,非常不错。但同时这也是失落的一角。”

失落的一角 。她是这样说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因为在黑尔舍姆,在四楼我们有个自己的“失物角”,所有丢失的物品都会存放在这里;如果你丢了什么,或者捡到什么,都会到这里来。有人——我不记得到底是谁——在课后宣称,艾米丽小姐说诺福克是英格兰“失落的一角”,意思是全国的遗失物品都会送到这里。不知为何这说法流传开来,很快就在我们整个年级被当成了广泛接受的事实。

不久之前,我和汤米曾回忆起这一切,他认为我们从来没有认真相信过这种说法,这从一开头就只是个笑话。可我很确定他说的不对。当然,等到我们十二三岁的时候,关于诺福克的这种说法就成了个大笑话。但我记得——露丝跟我记忆是一样的——开始的时候,我们都相信诺福克真的就是这样,就像卡车会定期开到黑尔舍姆,给我们送来食物和拍卖的物品,也有一个类似的工作机制,只不过要大得多,将所有人们落在田野里、丢在火车上的东西都送到这个叫诺福克的地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地方的画面,倒是徒增其神秘感。

这可能听起来挺傻,但你得记住对我们而言,在人生的这个阶段,黑尔舍姆之外的任何地方都像是幻境一般;对于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我们都只有极为模糊的认识。再说我们从来也没有费心去分析这个诺福克理论的细节问题。正如当初我们在多佛那个铺满瓷砖的房间里,有天傍晚望着外面的夕阳时,露丝说的那样,对我们而言重要的是“当我们弄丢了一样宝贝东西,到处找啊找,可还是找不到,那也用不着太过伤心。我们还有最后一点安慰,想着有一天等我们长大以后,就可以在全国自由旅行,总可以去诺福克把它找回来”。

我确信露丝说的对。诺福克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安慰,安慰的程度之高,可能远远超过我们当时愿意承认的水平。所以等到我们长得蛮大以后,依然还在谈起诺福克——哪怕只是当作笑话来说。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许多年过去以后,那天我和汤米在诺福克的海边小镇上又找到了一盘我丢失的那盒磁带时,我们感觉不只是好笑而已;我们都感到心底深处依然有所触动,那是古早时候的愿望在觉醒,想要再次相信那些曾经贴近我们内心的东西。

可我想说的是那盒磁带,朱迪·布里奇沃特的《夜曲》。我猜最早应该是出的黑胶唱片——录制时间是一九五六年——可我拿到的是卡带,封面图片想必是初版唱片封套的缩小版。朱迪·布里奇沃特身穿一件紫色缎子礼服,是当时流行的露肩款,你可以看到她腰部以上的画面,因为她坐在一个吧台高凳上。我觉得设计的场景应该是南美,因为她身后有棕榈树,还有皮肤黝黑的服务生,穿着白色燕尾服。你看朱迪的角度,恰恰跟酒保为她倒酒时望着她的角度完全一样。她带着一种友好、不会太过性感的神情回望身后,仿佛只是些微有意调笑,三分含情,而你是她很早就认识的老朋友。关于这幅封面图还有一点就是朱迪两个手肘撑在吧台上,手上有根点燃的香烟。就是因为这根香烟,所以让我对磁带小心翼翼,从拍卖会上找到它的那一刻开始,就特别留意保密。

我不知道你们那里是怎么样的,但在黑尔舍姆,导师们对于吸烟非常严厉。我敢肯定,如果能保证我们根本不知道吸烟这种事的存在,他们肯定更高兴;但是既然这不可能,他们就确保每次提及香烟的时候,都要教育我们一遍。哪怕是我们看到一幅著名作家或者世界领袖的人像时,只要此人碰巧手上有根香烟,那整节课就不得不停下来。甚至有流言说有些经典作品——比如福尔摩斯探案——我们的图书馆里都找不到,就是因为其中的主要角色吸烟太多,有时你会碰到某本书或者杂志的插图有缺页,是被撕掉的,那也是因为原来的画面上有人抽烟。还有我们实际上过的那些课程,展示给我们吸烟对人体内部造成的可怕后果。因此那次玛琪·k问露西小姐问题的时候,我们才会那么震惊。

当时我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小型棒球赛,大家坐在草地上,露西小姐刚刚又给我们讲了一遍关于吸烟的教训,这时玛琪突然问露西小姐她本人有没有抽过烟。露西小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说:

“我希望自己可以说没有。但坦白讲,我是抽过一段时间的。大约两年,我年纪比较轻的时候。”

你可以想象得出,这让我们多震惊。在露西小姐答话之前,我们都瞪着玛琪,发自内心地感到愤慨,她竟然会问出这样无礼的问题——在我们看来,她这样的发问,不啻于问露西小姐有没有用斧头攻击过他人。我记得在此后的几天里,我们把玛琪折磨得生不如死;事实上,我之前提过的那件事,那天晚上我们将玛琪的脸贴在宿舍窗户上,逼她看树林,那都是之后发生的事。但在当时,露西小姐一说出她曾做过的事,我们所有人都感到很困惑,根本想不到玛琪了。我猜我们大家就只是怀着无限的惊恐盯着露西小姐,等着看她还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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