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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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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布雷尔躺在床上,依然想着王后起手布局以及麦克斯对美丽女子跟倦怠男人的意见。尼采给他带来的苦恼之情已经稍减。与麦克斯的一番谈话,莫名其妙地起到帮助的作用,或许,这些年来他一直低估了麦克斯。从孩子们那儿回来的玛蒂尔德,现在爬上床来,移到他身边并轻声说:“晚安,约瑟夫。”他则假装睡着了。

砰!砰!砰!前门传来一阵捶击声。布雷尔看看钟,4点45分。他迅速让自己清醒(他一向都睡得很浅),抓起他的睡袍,并且快步穿过走廊。露易丝从她的房内出来,不过他挥手要她回去。只要他醒着,他就会应门。

门房为了吵醒他而连声道歉,说外面有个人有紧急的事情要找他。下楼来,布雷尔发现一位年长的男士站在门厅里。他没有戴帽子,而且显然走了一大段路,他的呼吸急促,头发上沾满霜雪,从鼻子流出来的黏液,把他厚实的胡髭冻成一个大冰刷。

“布雷尔医生?”他问,声音在焦急中颤抖。

向着点头的布雷尔,他介绍自己是席雷格尔,他低下头,以右手的手指点了额头,向布雷尔致意。若在其他情形下,这会是个有风采的行礼动作。“一位住在我客栈里的客人病倒了,他是你的病人,病得很严重,”他说,“他开不了口,不过,我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这张名片。”

紧盯着席雷格尔先生递给他的名片,布雷尔发现尼采本人的姓名与地址写在正反两面上:

弗里德里希·尼采教授

古典文献学教授

巴塞尔大学

他立刻做出决定,他马上清楚地告诉席雷格尔先生找来费雪曼与马车。“当你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会换好衣服。在前往客栈的途中,你再告诉我关于病人的情况。”

20分钟之后,席雷格尔先生与裹着毛毯的布雷尔,坐车穿过寒冷积雪的街道。旅店老板解释说,尼采教授自这个星期起就住在客栈里。“一位非常好的客人,从来没有任何问题。”

“跟我说说他的病况。”

“整个星期,他都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他的房间里,我不知道他在上面做些什么。每当我早上带给他茶的时候,他就坐在桌子旁边涂写。这让我很困惑,因为,你知道,我发现他的视力不足以让他阅读。两三天以前,一封盖着巴塞尔邮戳的信送来给他。我拿上去给他,几分钟之后他下楼来,眯着眼,又拼命眨着眼睛。他说他有某种视力上的疾病,并且问我是否可以读给他听。他说是他妹妹寄来的。我开始读,但是在开头几行之后,那是在说关于一个俄国女人的丑闻,他似乎变得很烦躁,并且把它要了回去。我在还给他之前,试图瞄上一眼其余的部分,但是,只能瞄到‘递解出境’与‘警方’的字眼。”

“他在外面吃饭,不过我太太提议过煮给他吃。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用餐,他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他很少说话,不过,有一个晚上他提到,他准备要去听一场免费的音乐会。他并不害羞,害羞不是他安静的原因。我观察到几件有关他安静的事情——”

一度在军方情报单位服役了10年的旅店主人,在怀念着他的老本行时,把他的客人当成侦探小说中的角色,企图从无足轻重的琐事,来建构角色的小传。在他步行到布雷尔家的漫漫长途中,他把所有关于尼采教授的线索聚集在一起,并且反复排练着他要对这位医生所做的说明。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通常不会有合适的听众,他的太太与另一个客栈所有人太过鲁钝,无法理解真正的归纳技巧。

不过这位医生打断了他,“他的病情怎么样,席雷格尔先生?”

“是的,是的,医生。”吞下他的失望,席雷格尔先生报告说,尼采在星期五早上9点左右付了账单后外出,说他会在今天下午离开,并且会在中午以前回来拿他的行李。“我一定离开了我的柜台一会儿,因为我没有看到他回来。他走路的脚步很轻,你知道,仿佛他不想被跟踪似的。而且他没有带雨伞,所以,我无法从楼下的伞架来判断他回来了没有。我不认为他想要任何人知道他在那里,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出去。他对进进出出而不引起任何注意很在行,在行到启人疑窦的地步。”

“而他的病情呢?”

“是的,是的,医生。我只是觉得这些观点可能会对诊断很重要。嗯,那天下午稍晚,大约3点钟左右,我太太一如往常进去清理他的房间,他还在那里面,他根本就没有搭那班火车离开!他大字形地瘫在床上呻吟着,他的手放在头上。我的太太叫我,我则要她代替我看一下柜台,我从来不会轻率地离开柜台。你知道我的意思,他能在我没见到他之时回来,还进了房间,这就是我感到惊讶的原因。”

“然后呢?”布雷尔现在按捺不住了——他判断,席雷格尔先生看了太多过分渲染的推理小说。不过,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纵容他的同伴那种显而易见的愿望,对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畅所欲言。位于第三或说朗德街行政区的客栈,还在前头一英里多之外,在绵密的大雪中视野很有限,费雪曼爬下马车,缓慢地陪着他的马走在冻结的大街上。

“我进了他的房间,问他是否病了。他说他觉得不舒服,有点头痛,他会再付一天房租,并在明天离开。他跟我说他常常有这样的头痛,而且最好是不要说话或移动,无药可治。他说,只有等它过去。他相当冷淡——他一向如此冷漠,你知道,不过今天是变本加厉。毋庸置疑的是,他不想被打扰。”

“接下来怎么了?”布雷尔冷得发抖,寒意渗进他的骨髓。不论席雷格尔先生有多么令人不耐烦,布雷尔却很乐于听到,其他人也认为尼采很难相处。

“我提议去找位医生,但是他为此变得非常激动!你真应该看看他的样子,‘不要,不要!不要医生!他们只会让事情更糟!不要医生!’他并非总是这样粗鲁,你知道,他从来就没有过粗鲁的态度,只是冷飕飕的而已!他一向是彬彬有礼的,你可以看得出来他出身名门。我敢打赌,他上的一定是优秀的私立学校,而且总是搭乘上等车厢旅行。起先,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待在一个贵一点的旅馆里。不过我查看了他的衣服,你知道人可以从衣服看出许多的事情,都是名牌、布料好、剪裁好,还有精美的意大利皮鞋。但是所有的东西,即便是内衣吧,都磨损得很厉害,非常厉害,补了又补,而且,这10年来的外套都不是那样的长度。昨天我跟太太说,他是个与世俗不合的落魄贵族。这个星期稍早的时候,我冒险问他有关尼采这个姓的起源,他则嗫嚅着什么古老的波兰贵族。”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在他拒绝找医生之后?”

“他继续坚持说,如果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的话,他会没事的。以他得体的态度,他让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别管闲事!他是默默受苦的那一型,或者,他有某些要隐瞒的东西。而且固执得要命!如果他不是这么固执的话,我可能昨天就来找你了,在雪开始下之前,而且没有必要让你在这种时候起床。”

“你还注意到了什么?”

席雷格尔先生对这个问题露出了喜色,“嗯,还有一件事,他拒绝留下一个转寄的地址,而先前的那个令人起疑,邮件待取部,拉帕洛,意大利。我从来没听说过拉帕洛,而当我问他说它在哪里的时候,他仅仅说,‘在海边’。他的守口如瓶、鬼鬼祟祟的不带雨伞、没有地址还有那封信,俄国女人的麻烦、递解出境、警方,肯定有必要通知警察。本来我想,在我们清理他房间的时候,我自然会找到那封信,但是我根本没找到过。烧掉了,我猜,或者藏了起来。”

“你没有叫警察来吧?”

“还没有。最好等到天亮,对生意不好,不想要警察在大半夜骚扰我其他的客人。然后,在其他事情之外,他又生了这种急病!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中毒!”

“老天爷,不是!”布雷尔几乎在怒吼:“不是的,我很确定不是这样。拜托,席雷格尔先生,忘了警察吧!我跟你保证,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事。我认识这个人,他不是个间谍,他完完全全就是这张名片所说的,一位大学教授。而且,他的确经常有这样的头痛,那就是他来见我的原因。请你放宽心。”

在马车内明灭不定的烛光下,布雷尔可以看得出来,席雷格尔先生并没有放松下来,布雷尔点点头说:“不过,我可以理解一位敏锐的观察者,如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是在这点上相信我,我会负责。”他尝试让这个旅店老板回到尼采的病痛上,“告诉我,你在下午看到他之后,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

“我查询了两次,看看他是否需要什么东西——你知道,茶或是吃的东西。他每次都谢谢并拒绝了我,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他看起来很虚弱,而且他的脸色苍白。”

席雷格尔先生停了一分钟,然后,无法阻止自己大发宏论地加了一句,“对于我或我太太进去探望,他完全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他不是个热忱的人,你知道。实际上,他似乎对我们的好意感到恼怒。我们帮助他,而他感到恼怒!这让我太太很不高兴。她被搞火了,而且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她要他明天就走人。”

对他的议论不予理睬,布雷尔问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下一次看到他是今天凌晨3点的时候。他隔壁房间的史毕兹先生被吵醒了——家具被撞倒的声音,他说,然后是呻吟声,甚至在尖叫。因为敲门没有反应,门还上了锁,史毕兹先生就把我叫醒。他是性格羞怯的那类人,不停为吵醒我而道歉。不过他做了正确的事情,我立刻就跟他这么说。”

“那位教授从里面锁上了门,我必须把锁打烂,我坚持他得赔我一个新的。当我进去的时候,我发现他不省人事,呻吟着,穿着内衣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衣服与床罩跟毛毯丢得到处都是。我猜想他没有离开床铺,只是脱下了衣物全部丢在地板上,没有一样东西离床超过两英尺。这与他的个性不符,完全不符,医生,他一向是个整洁的人。我太太被那一团糟吓了一大跳,呕吐的东西到处都是,这个房间要花上一个星期才能再出租,要等那臭味消除掉。他应该付那整个星期的租金,我有权利这样要求。床单上还有血迹,我把他身体翻过来查看,但是没有发现伤口,那些血一定是在呕吐的东西里面。”

席雷格尔先生摇摇他的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搜寻了他的口袋,找到了你的地址,并且来找你。我太太说要等到天亮,但是,我觉得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就死掉啦。我不必跟你多说那意味着什么,葬仪社、正式验尸、警察整天走来走去,我见多了,其他客人会在24个小时之内都结账离开。我妹夫位于黑森林的客栈里,一个星期内死了两个客人,你相信吗,10年之后,人们依旧拒绝住那些死过人的房间。即使他完全重新装修了窗帘、油漆、壁纸。人们依然回避它们。传言就是到处散播,村里人会耳语,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的。”

席雷格尔先生把头伸出窗外,四下看一看,并对费雪曼叫道:“右转,就在前面,下一条街!”他缩回来看着布雷尔,“我们到了!下一栋就是,医生!”

要费雪曼等着,布雷尔随着席雷格尔先生进了客栈,爬上四段狭窄的阶梯。楼梯间内萧瑟的景象,见证了尼采只求温饱的声明:斯巴达式的一片空白,一块毛绒已经磨掉的长条地毯,在每一段楼梯上有不同形式的褪色,没有栏杆扶手,转弯的平台上也没有家具。近日才抹过石灰的墙壁,既没有用图画也没有用装饰品来调和一下,甚至连官方视察的证明书都没有。气喘如牛地攀登而上,布雷尔随着席雷格尔先生进入尼采的房间。他花了一点时间来适应呕吐物那种强烈的辛甜气味,然后迅速扫视现场,它就像席雷格尔先生所描述的样子。事实上,完全一模一样,这位旅店主人不仅是个精确的观察者,还同时保留一切东西的原状,以致不会搅乱了某些宝贵的线索。

在房间角落的一张小床上躺着尼采,只穿着他的内衣,沉睡着,或许陷入昏迷。对他们进入房间的声音,他显然没有反应。布雷尔允许席雷格尔先生去收起尼采四散的衣物以及为呕吐物所浸湿沾染了血迹的床单。

移走了它们,这个房间难以忍受的苍凉就浮现出来。它不能说不像一间牢房,布雷尔看到,沿着一面墙立着的是张单薄的木头桌子,上面只有一盏灯与一个半满的水罐。在桌子前面是一把木椅,桌子底下安放着尼采的皮箱与公事包,二者都裹着细链条与挂锁。床的上方是扇肮脏的窗子,挂着毫无价值可言的褪色黄条纹窗帘,那是这个房间对美感仅有的让步。

布雷尔要求与他的病人独处。他的好奇心比他的疲倦更为强烈,席雷格尔先生强烈反对,然后布雷尔提醒了他对其他顾客的责任:为了做个好主人,他有必要抢点时间休息,席雷格尔先生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布雷尔打开瓦斯灯,更为仔细地搜索现场。床边地板上搪瓷的洗脸盆内,是半满的带血色的浅绿色呕吐物。床垫与尼采的脸孔及胸膛上,闪耀着干掉的呕吐物——他无疑病得太厉害,或者是不省人事,因而无法使用洗脸盆。洗脸盆旁边是一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再过去是个小瓶子,里面有3/4的大颗粒椭圆形药锭。布雷尔检查了一下,并且尝一粒药锭。很可能是水合三氯乙醛,这可以说明他的昏迷不醒,不过他无法确定,因为他不知道尼采服用的时间。在他把胃里面全部的东西呕吐出来之前,有时间把它们吸收进他的血液里吗,计算一下广口瓶里少掉的数量,布雷尔迅速地做出结论,就算尼采那天晚上吃掉了所有的药锭,而且他的胃吸收了所有的水合三氯乙醛,他摄入了危险但仅次于足以致命的剂量。如果剂量再大一些,布雷尔知道他就无能为力了:洗胃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尼采的胃现在已经是空的,而且他陷入昏睡,可能也反胃得太厉害,无法摄入布雷尔所可能开给他的兴奋剂。

尼采看起来形如槁木:脸色灰白,眼睛塌陷,他整个身体冰凉、无血色,并且布满了鸡皮疙瘩。他的呼吸困难,脉搏微弱,但是快到每分钟156下。现在尼采颤抖着,但是,当布雷尔试图用席雷格尔太太留下来的毛毯给他盖上时,他呻吟着并把它踢开。可能是极度的感觉过敏,布雷尔猜想:一切东西都让他感到疼痛,即便是毛毯轻轻的一盖。

“尼采教授,尼采教授。”他叫着,没有反应。当他更大声一些喊道“弗里德里希,弗里德里希”时,尼采也没有动静。然后是“弗雷兹,弗雷兹”,尼采对那个声音畏缩着,并且在布雷尔尝试撩起他的眼皮时更为畏缩,甚至对声音与光都会感觉过敏,布雷尔察觉到这一点,他起身把灯调暗,打开暖炉。

靠近些检查,证实了布雷尔对两侧痉挛性偏头痛的诊断:尼采的脸,尤其是他的额头与耳朵,既冰冷又苍白,他的瞳孔扩大,两边太阳穴的动脉收缩是如此厉害,它们感觉起来就像是两根在他太阳穴上冰冻的细绳。

但是,布雷尔最初忧虑的不是偏头痛,而是那危及生命的心跳过速,除了尼采的剧烈抽搐之外,布雷尔以拇指着手对左边颈动脉强力地施压。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病人的脉搏减缓到80下。在约摸15分钟专心致志地观察他心脏的情况之后,布雷尔感到满意,并把他的注意力转向偏头痛。

伸手到他的诊疗袋里面拿硝化甘油药片,他要尼采张开他的嘴巴,但是得不到反应。当他试图掰开他的嘴巴时,尼采的牙齿咬合非常紧,使他放弃了努力。或许亚硝酸盐可以办到,布雷尔考虑着。他在一块布上倒了四滴,并且把它按在尼采的鼻子底下。尼采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畏缩着,并且转过头去。到死都在抵抗,甚至在昏迷不醒时也在抵抗,布雷尔心想着。

他把双手放在尼采的太阳穴上,开始去按摩他整个头部与颈部,起初轻柔,然后逐渐增强力道。从他病人的反应中,他特别专注于那些似乎最为疼痛的区域,尼采尖叫并狂乱地摇着他的头。但是布雷尔坚持下去,并且镇定地维持他的姿势,整段时间里都在他耳朵旁轻柔地低声说,“忍一下痛,弗雷兹,忍一下痛,这会有帮助的。”尼采的抽搐没有先前那么剧烈了,不过持续呻吟着——低沉、痛苦、沙哑的嗯嗯……

10分钟、15分钟过去了,布雷尔继续按摩着。在20分钟之后,呻吟声减弱,然后变得听不见了,但是尼采的嘴唇还在蠕动,嗫嚅着某些听不到的语言。布雷尔把他的耳朵靠近尼采的嘴巴,但是依然无法辨别那些话语,是“别管我,别管我,别管我”吗?抑或是“让我走,让我走”呢?他无法确定。

30分钟、35分钟过去了,布雷尔继续按摩着。感受得到尼采脸上的暖意,而且他的血色回来了,或许那痉挛要结束了,即使他依然昏睡着,但似乎躺得稍微轻松些了。喃喃自语持续着,声音大了一点点、清楚了一点点。布雷尔再一次把耳朵凑近尼采的嘴唇。他现在可以分辨那些话了,不过,一开始时还怀疑着他的耳朵。尼采是在说:“帮助我,帮助我,帮助我,帮助我!”

一阵怜悯掠过布雷尔心头。“帮助我!”所以,他想着,这就是他一直在要求我做的事。路·莎乐美错了,她的朋友有能力要求帮助,不过这是另一个尼采,一个我第一次碰到的尼采。

布雷尔让他的手停下来休息,在尼采小小的“牢房”里踱步了几分钟。然后,他把一条毛巾在水罐的冷水里沾湿,把它紧压在他昏睡病人的额头上,并且低语道:“会的,我会帮助你,弗雷兹。相信我。”

尼采退缩了一下。或许触摸还是会痛,布雷尔猜想,不过依旧把毛巾按着。尼采微微地张开他的眼睛,看着布雷尔,并且把他的手举到他的额头上。或许他仅仅打算把它拿开,不过他的手接近了布雷尔的手,有一刻,仅仅是一瞬间,他们的手接触了。

又过了另一个小时,曙光穿透出来,几乎7点半了。尼采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下来。在这种时候没什么好做的,布雷尔考虑着。现在最好是去看看他其他的病人,稍后再回来,等尼采睡过了水合三氯乙醛的药力。以一条薄毯盖住他的病人之后,布雷尔写了张便条,说他会在中午前回来,把一张椅子移到床旁边,并且把那张便条醒目地留在那张椅子上。走下楼梯,席雷格尔先生在他柜台的岗位上,布雷尔要他每隔30分钟去看看尼采。布雷尔叫醒费雪曼,他在门厅的凳子上打盹儿,他们一同出去,在飘雪的清晨里,开始了他们的出诊之行。

四个小时后他回来时,坐在柜台的席雷格尔先生问候他。没有任何新的发展,尼采一直不曾间断地睡着。是的,他似乎比较舒服了,而且他的反应比较好了,偶尔呻吟一下,不过不会尖叫、剧烈抽搐或呕吐。

在布雷尔进入他房间的时候,尼采的眼皮跳动着,但是他继续深沉地睡着,即便是布雷尔对他说话的时候。“尼采教授,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没有反应。“弗雷兹”,布雷尔叫他。他知道他有理由以这样非正式的名字称呼他的病人——昏睡的病人通常对自己较年轻、较早的名字有反应——不过他依然感到内疚,知道他同时是为了自己而这样做,他享受着以这种亲密的“弗雷兹”来呼唤尼采。“弗雷兹!布雷尔在这里。你可以听到我说的话吗?你能够睁开你的眼睛吗?”

几乎是在一瞬间,尼采的眼睛张开了。目光里含有非难的意味吗?布雷尔立刻恢复正式的称呼。

“尼采教授。回到人间了,我很高兴见到这样。你感觉如何?”

“不高兴,”尼采的声音很轻,他的咬字含糊,“还活着。不高兴,对黑暗无所畏惧。糟透了,感觉糟透了。”

布雷尔把他的手放到尼采的额头上,部分是为了感觉他的温度,不过同时是在提供抚慰。尼采往后弹,把他的头后仰了几英寸。或许他仍然感觉过敏,布雷尔猜测着。但是,稍后当他做了一个冷敷并把它按在尼采的额头上时,尼采以一种虚弱、疲倦的声音说,“我可以自己来。”把冷敷从布雷尔手中接过来,自己给自己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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