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案(1/2)
1
密函送抵岛津警局,已经过了三天。虽然可以从邮戳等处得知密函寄自哪里,却没有证据锁定寄信人。信纸和信封上也全无线索。
一直拘留弘昌也不是办法,当专案组人员快要沉不住气时,一名刑警找到了重要证人。
案发当天,有两名女初中生去过墓地。两人就读的学校在真仙寺以东两百米处。那天她们趁自习课溜出学校,在外面鬼混了一阵,在回学校的路上被老师撞见。不管老师怎么问,她们就是不肯老实回答为何无故离校。焦躁的老师检查了她们随身携带的物品,发现了烟盒,进一步追问,她们才承认是在墓地里抽烟。两人都是品行不良的学生。
她们知道须贝正清是在同一个墓地遇害,却没有出面作证,是因为父母不想让世人知道女儿的不良行为。校方也不想公开这种不光彩的事。
“更何况,我女儿说她什么也没看到。既然如此,我想就算出面当证人也帮不上忙。”两名学生之一的母亲这样说。
刑警们很清楚,有许多案子的证据和证人就这样消失了。
警方得知她们的事,是因为在当地一带打听线索的刑警偶然耳闻。关于她们的传言甚嚣尘上,而且主要在初中生间流传,从这点来看,消息来源说不定就是她们自己。
如同那位母亲所说,两名女初中生坚称她们什么都没看到。据说她们去了墓地,确定没人在场才点燃香烟。她们似乎很不高兴,表示自己并非常常这样。
然而经过详细追问,发现她们其实目击了极重要的事情。当她们经过墓地的围墙外抄近路回学校时,看到了那个关键的黑色塑料袋。两人记得当时还说:“居然有人到这种地方来扔垃圾。”由此可以确定密函的内容属实。
“你们在墓地里从几点待到几点?”刑警问。
“我们到墓地大概是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吧,我想应该没待多久,大概五到十分钟。”
其中一名女生回答,另一人也同意。
“我再问你们一次,当时现场真的没人?”
“是的,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的眼神很认真。
“如果这是事实,我们的推论将被彻底推翻。”西方鼓起胸膛,声如洪钟。勇作觉得,只要案情有所进展,他就会现出这种态度。
“如果相信她们的证言,在十一点四十分到五十分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接近墓地,那么凶手又是在何时将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十字弓藏进了墓地?如果是在两名女生出现之前,就必须在十一点四十分之前藏好。这样,考虑到瓜生家离真仙寺的距离,最晚得在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左右离开那里。但是,”他又提高了音量,“那天造访瓜生家的客人中,没人符合这一点。据了解,一早去的女眷们直到下午都待在屋里,而她们的丈夫也是在十一点半后才出现。这如何解释?”
室内鸦雀无声。人们并非慑于警部的气势,而是都陷入思索,设法合理地解释这不可思议的事实。
勇作也一样百思不解。美佐子是在更晚的时候,才看见晃彦从后门离去。这么说来,拿走十字弓的人并不是晃彦。
不可能,他不可能和这起命案毫不相干。
勇作觉得,无论怎么勉强地想去否定晃彦和命案有关,他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解释。
“除非,”不久,渡边委婉地说,“有共犯。也就是待在屋里的某个人,将十字弓交给了在屋外等候的同伙。”
他的口吻说不上充满自信,但这一推论的确说得通,几名刑警宛如同意般点头。
“总之,是这么回事吧。那个人待在瓜生家屋内,中途假装要去上厕所而离席,到书房偷走十字弓和箭,再偷偷离开屋子,交给在外面等候的同伙,此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屋内,对吧?这一连串的动作需要多少时间?”
“大概……十分钟。”渡边好像在脑中计算时间,闭上眼睛回答。
“十分钟啊,有点久。如果离席那么久,我总觉得会有人有印象。”
但客人中没有传出有人离席很久的说法。
“再说,我觉得要不被任何人发现,进行这一连串动作相当困难。就算能够顺利进入书房,拿着一个大袋子进出宅邸还不被发现?这种思考本身逻辑就有问题。”
西方的意见也算合情合理。没人反驳,室内再度笼罩在一片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中。
“这么一来,会不会不是客人,而是瓜生家的人呢?”渡边又针对这点发表意见。
“瓜生家有人曾做出可疑的举动吗?”西方问。
“我们来整理一下吧。”
渡边站起身来,将瓜生家每个人当天的一举一动写在黑板上。乍看之下,没有人能拿走十字弓。然而,渡边最后写下的内容却令在场的人呆若木鸡。勇作也想,不会吧?!
“这不是出现了一个吗?”西方也发出感叹的声音。
“因为时间太早,这个人在案发时又有不在场证明,才至今一直没有让我们注意到。”渡边用一种分析的口吻说,“何况这一举动应该并非出自本人的意愿。”
“表面看来,确实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但要装成是这么回事倒也简单。有没有什么杀人动机?”
渡边询问在场的人,却没人回答。
“好。那么,让我们重新整理一遍这个人的行动,或许会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然后再调查这个人和须贝正清的关系。”
“这个人的共犯……或者就是直接下手的人,可能有谁呢?”一名刑警发问。
“既然是杀人的共犯,应该不是交情不熟的人。我们先列出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关系人,再一一找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西方口齿清晰地下令。
“可以打断一下吗?”
西方话音未落,从稍远处发出一个异常洪亮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举手的人是织田,勇作感到莫名的不安。
“什么事?”西方问。
织田环顾室内,然后说:“关于锁定嫌疑人一事,我有个非常有趣的发现……”
2
这天晚上,勇作难得地较早回家,因为再不洗衣服就没得换了,他也想花点时间慢慢思考整件事。
他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打开水龙头,按下开关,确定自来水哗啦哗啦地打在白衬衫上,便转身离开。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
勇作打开回家路上买的罐装啤酒,盘坐在被子旁,灌下一大口,感觉头脑顿时一阵清醒。
他回想起刚才织田说的话。那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着眼点,虽然站在相同的立场,勇作却从没那样想过。织田基于那个着眼点,提出了一名嫌疑人。西方和其他刑警似乎也很感兴趣。
但是,瓜生晃彦不可能和命案毫无关系。
勇作想,算了。
他不知已确认过几次内心的想法,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按自己的方式调查。
勇作今天上午去了上原医院一趟,和上原伸一见面。主要是为了谈最近发生的事,而不是不久前两人谈过的年代久远的事。
勇作拜托他从红砖医院时代的资料中找出一份病历。若不能让外人看,勇作希望他至少能调查,那份病历是否还保存着。
上原伸一当时不安地问:“你想做什么呢?”他曾经出过几次纰漏,似乎害怕被追究责任。
“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勇作坚定地说,“反而希望您别告诉任何人,我提出这种请求。”
上原伸一对勇作的请求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可是我没法马上去查。晚上之前应该可以查到。”
“好。那么,我晚上再和您联络。”说完,勇作就离开了医院。
他从警局回家的路上,在电话亭打电话到上原家,因为他等不及回到公寓。但上原回答,没有勇作说的那份病历。
“当时的资料保存得很完整,但就是没有找到那份病历。我这么说你不要见怪,但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呢?”
“记错……不,不可能。”
“是吗?可是,不管我怎么查,就是找不到那份病历表,甚至连那个人住院的记录都没有留下。”
勇作听到这句话,霎时无法做声。上原发出“喂喂”的声音时,他才回过神来。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呢?”上原再度不安地问。
“不,没那回事。如果真的没有,说不定是我记错了,我会重新调查一次。”勇作道完谢,便挂上了话筒。
他刚才哑口无言,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而是因为那正是他害怕的答案。
但现在断定,还言之过早。
勇作将啤酒灌下肚。一罐空了,再打开第二罐的拉环。
也可能是碰巧,说不定那是个错误的推论。
勇作的脑中逐渐建构起一套推论——前一阵在棉被中灵光乍现而得出的。虽然离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勇作越来越觉得那是个准确的想法。
不久,洗衣机停止了运转,勇作拿着空啤酒罐起身,这时电话铃响了。他用空着的右手拿起话筒。“喂,我是和仓。”
他想,大概是专案组打来的,但耳边却传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
“是我。”
“小美……”
勇作紧握话筒,旋即察觉到她打电话来的原因,身体忽然变得燥热。“找到了?”
“找到了,”她回答,“果然在他的房间里。他三天前在书柜的抽屉中做了机关,东西就藏在那里面。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好像都不在家。”
“然后——”
勇作话说到一半,被她的“可是”打断了,她说:“被他发现了。”
“瓜生?”
“他突然回家,结果档案夹被他抢走了。”美佐子沉声道。
勇作沉默了,他想象着当时紧张的情形。“你看过档案夹里面的内容了?”
“我没办法看,正要看的时候,他就出现了。不过,我看到了标题。”
美佐子将“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之研究”这个标题,拆成单字告诉勇作。勇作复诵了两次。
“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向你道歉。”
“什么?”
“你……你寄放在我这里的那本笔记,被他发现,然后抢走了。”
勇作的心头抽痛了一下。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晃彦知道了自己和美佐子的关系,然后又想,不知晃彦看到关于早苗事件的调查记录,将作何感想。
“对不起。”大概是因为勇作默不作声,美佐子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向他道歉。
“不,算了。”他说,“反正这件事情迟早要摊牌,也许现在正是时候。”
“他说要直接把笔记本还给你。”
“我会等他。”
“他刚才为了那件事情打电话给我。”
“他打电话给你?”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将话筒抵在耳边等待她的回答。
“我在娘家。”美佐子说,“我决定暂时不回去了。我跟他之间,大概不行了。”
勇作说不出什么,只是紧闭双唇。他完全不清楚美佐子希望他说些什么。
“那么,”他总算开了口,“瓜生怎么说?”
“嗯,他问……那本笔记上头写的都是真的吗?”
“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不过我回答:应该是真的。”
“瓜生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勇作想,自己真是问了个怪问题,瓜生家的人应该最清楚那上头写的是真是假。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些。”美佐子说。
“谢谢你特地打电话告诉我。”勇作道谢,“对了,你打算告诉警方,瓜生手上握有那个档案夹吗?”
隔了几秒钟,他感觉美佐子吸了一口气。
“我不打算说。”她回答,“我尽可能不想用那种方式和他了断。不过,如果你认为我该告诉警方的话……”
“我不会那样要求你,”勇作接着说,“我打算自己和他了断。”
“嗯……”她好像在电话的另一头点头。
“那么,晚安。”
“晚安。”
勇作听到挂上电话的声音之后才放下话筒,心中五味杂陈。
换作不久之前,勇作心中应已燃起熊熊斗志,而且肯定会想,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夺得那本档案夹。
但刚才他首先想到的,却是美佐子是否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她回答没看到,所言似乎不假。
真险!
勇作一把捏扁了左手中的铝罐。
3
又过了两天。
刑警们根据此前决定的调查方针,持续展开行动。随着调查顺利地进展,原本认为离谱的念头,渐渐变成了不容动摇的事实。
当然,勇作也加入了调查的行列。然而,他被分配到的工作却远离了调查行动的核心,而只是对大局几乎没有影响地打听消息。必定是织田故意这么安排的,但这正合勇作的意。因为他只要适度地完成打听消息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用于自己的调查。这么一来,勇作感觉自己已经逼近事情的真相。
今天是对近来的调查进行总结的一天。
那家公司将一栋像旧仓库的建筑物当作办公大楼。拉开写着“三井电气工程”的玻璃门,里面是一间十一二叠大的办公室。一名中年男子、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看似高中生的女子坐在三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前。一看到勇作,坐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
“有什么事?”
“请问江岛先生在吗?”勇作边问边环顾室内。
“江岛外出了。你是……”
中年男子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勇作。勇作一亮出证件,他马上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其他两人也屏息以待。
“倒不是江岛先生做了什么坏事。”勇作刻意显出和善的表情,“我只是有点事情想请教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我看看,”那人看向墙壁上的一块小黑板,“我想应该快了。如果不介意这里乱,你可以稍等。”
“那我就不客气了。”
勇作打开身旁一把折叠式铁椅坐下,那人则回到自己的位子。
勇作再度环顾室内。靠墙的边上有铁角架组成的柜子,杂乱无章地放着瓦楞纸箱、电线和测量器。后头有一扇门,里面大概是仓库。
“请问,”中年男子向勇作搭话,“你在调查什么案件吗?该不会是须贝先生那起命案?”
“就是那件。”
那人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那件事真是不得了。江岛先生好像也很在意。毕竟,那是他女儿婆家的事嘛。”
他们果然也很清楚江岛壮介女儿的事情。
“江岛先生的工作情形如何?”勇作问道。
中年男子用力点头。“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毕竟ur电产是一家超级大公司,要是不擅长联系的人,经常会搞不清某项业务由谁负责,而且我们处于弱势,根本无法抱怨。可是自从江岛先生来了,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你经常和江岛先生说话?”
“经常呀。不过我们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好好聊。”
“你听他说过从前的事吗?”
“从前……你是指他待在ur电产时的事?”
“不,更久之前,像二战或战争结束后不久的事。”
“那倒是没听过。”男子苦笑着偏头想了一下,“说到二战,那时江岛先生多大了呢?我从没问过他那些事情,我想应该也没什么有趣的。”
“大概是。”勇作适度地应和,抱起胳膊,闭上了眼睛。他讨厌反被对方问个不休。
约十分钟后,大门打开,进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他笑着对刚才那个中年男子报告许多事情,中年男子对他说:“噢,有一位客人在等你。”
他回头望向勇作。
“我是岛津警局的巡查部长,敝姓和仓。”勇作起身低头行礼,江岛一脸莫名的不安,点头致意。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选了最里面的位子坐下。这家店挺大,客人却很少,服务生送上咖啡之后,也不太搭理客人。勇作想,这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江岛壮介听到和仓这个姓氏,似乎也没有想起勇作就是从前和女儿交往过的高中生。勇作认为这样反倒更有利。
壮介看着面前的咖啡,低着头默不作声。说不定他作好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我想请教的是从前的事,”勇作打破沉默,“还是很久之前的事。如果我没有算错,当时你应该是十九岁或二十岁。”
“当时是指什么时候?”
“这我等一会儿会说。当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勇作抛出问题,观察壮介的反应,只见对方的目光突然游移不定。
“二十岁左右,我应该是通过朋友的介绍,进入一家叫作中央电气的公司,学习与工程相关的知识……”壮介仿佛在回想当年似的开口。
“不对,”勇作强硬地予以否定,“我去中央电气调查过了。你开始到那家公司工作是二十一岁。”
“既然你这么说……那可能是吧,毕竟都那么久了。”壮介啜饮咖啡,打算含糊带过。
“你十八岁时,父亲去世,对吧?”勇作稍微改变了话题的方向,“于是,由你负责养活母亲和妹妹?”
“从前的男人到了十八岁,就算是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了。”
“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令妹。她说你将她们母女俩留在乡下,独自一人离乡背井出外工作,再将生活费寄给她们。”
“嗯,是的……”江岛壮介用一种警戒的眼神看着勇作,微微点头。“问过令妹”这句话肯定令他不安。
勇作听美佐子说她有一个姑姑,最近很少见面,以前倒经常在家族聚会上看到。姑姑目前住的地方,若搭电车去,车程大约一个小时。勇作昨天去见了此人一面。
“你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工作赚钱?”勇作问。
“这个嘛,说来话长。只要想赚钱,不挑三拣四,哪有什么工作不能做?”
“可是你跟人借了钱,对吧?”
勇作正视着壮介的脸,毫不迟疑地说。他知道壮介屏住了呼吸。
“这也是我从令妹那里听来的。令妹很感谢你为她们的付出,她说,当家里因为欠债、父亲又去世而束手无策的时候,是哥哥拿钱撑起了这个家。可是江岛先生,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理解——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居然能赚钱养活家人,又还清了天文数字的负债。也难怪我怀疑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你怀疑我做了坏事?”
壮介一脸严肃地问,勇作摇头。
“我想那应该不是坏事,而是憾事。”
这句话令壮介哑然失声。或许是因为他拿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颤动,弄得杯盘咔嗒咔嗒作响。
“三十几年前,”勇作用一种略显郑重的语调说,“我猜,瓜生工业的员工医务室在进行某项研究,负责人是脑医学学者上原雅成博士。那项研究需要一些人作为实验对象,江岛先生你……”他用称不上好喝的咖啡润了润喉,接道:“你是其中之一,对吧?”
壮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嘴角,然后抵在并没怎么出汗的额头上。“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如此,请你听我说就好。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装傻吧。”勇作拿出记事本,“你当时以实验受验者的身份受雇于瓜生工业。你将那笔报酬寄回家,还清了家里的负债。另外,那是一项关于大脑的实验,所以江岛先生,你的头部应该有特殊的外科手术留下的痕迹。”
壮介半张开口,但终究没有说话。勇作不清楚,他是想听完再作打算,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结束那份小白鼠的工作之后,你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那件事并没有对你的人生造成负面的影响,你可能已经快忘记了。可是在工作中发生意外,让你想起了那件事。你当时应该是脚部骨折、头部遭到强烈撞击吧?于是你被送进了附近的综合医院。”
壮介默默听着,他的脸上已不见先前那种不知所措的神色。
“你在那里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诊断结果。明明脚伤几已痊愈,综合医院却要你转到上原医院治疗脑部。你不疑有他,转到上原医院长住了两个月。更令人想不通的,是上原医院里居然连你的病历和住院记录都没有保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勇作停了一拍之后,继续说:“我曾寻访一开始为你诊治脑部的医生,但他和上原博士一样过世了。不过,调查那位医生的经历之后,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他当时正好驻派在瓜生工业的医务室里。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就摆在眼前。那名医生也参与了上原博士不为人知的实验。所以,当你偶然以患者的身份到他所在的医院就诊时,他看到你头上的外科手术痕迹,马上察觉你是当时的实验对象之一。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应该就没事了,但就是有问题,所以不能让你直接出院。而且,那还是只有上原博士才能解决的问题。于是他将原委告诉你,要你转到上原医院。”
勇作的话说到一半,壮介开始微微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纯粹在否定,令人有些不安,但勇作还是毫不迟疑地一口气说完。
“我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问题,上原博士和你又是怎么对此进行讨论的。我只知道就结果而言,上原博士和ur电产决定全面资助你,所以你和家人往后的人生才会像被命运之绳操控似的一帆风顺。”
勇作说到这里,将话打住,喝光已经变温的咖啡。他想续杯,服务生却躲在柜台后面不出现。
江岛壮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么,我该如何是好?要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浑话吗?”
“我不认为那是浑话,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那是一件憾事。不过,我想听你亲口详细说明那件事。不然,这次的事件无法结案。”
“那不过是刑警先生你在胡思乱想,你说的是无凭无据的臆测。我转到上原医院,是因为听说那里的医生医术高明,而院长先生碰巧是我的旧识,我能得到许多方便。”
“病历不见了,你怎么说?”
“那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医院方面的疏失?总之,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话对我而言是种困扰。”
江岛壮介打算起身,但勇作迅速伸出左手,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腕。
“我告诉你病历在哪里好了。”
壮介用一种夹杂不悦和困惑的眼神,交替看着被抓住的手腕和勇作的脸。
“那应该就在你女儿的婆家。”
壮介的脸颊开始抽搐。“胡说八道,为什么会在那种——”
“专案组正在找须贝正清试图从瓜生家拿走的旧资料,不过我知道那就在瓜生晃彦手上。资料的标题叫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之研究——我说得没错吧?”
壮介脸色惨白,全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勇作放开他的手腕。
“我认为那些资料当中包含你的病历。只要找到那些资料,就能证明你在三十多年前当过上原博士的实验对象。”
壮介的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地喘气,勇作仿佛能听见他的喘息声。
“如果我有那个意思,我可以彻底搜查瓜生家,甚至可能没收那本资料夹。不过我还没将这些话告诉专案组的任何人。”
“咦?”壮介抬起头。
“这件事情目前只有我知道。能不能将这件事化为永远的秘密,就要看你怎么做了。如果你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可以保守秘密。”
“为什么只有你知道呢?”
“这你不需要知道。不过简单来说,我是基于个人的兴趣,才一路调查到这里。”
壮介正色听着勇作的话,想必他正在思考这个年轻刑警说的是真是假,以及他所谓的个人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会保密?”
“我答应你。”
壮介点头,又稍微考虑了一下。不久,他抬起头。“在那之前,我想续杯咖啡。”
“好啊。”
勇作大声唤来服务生。
4
壮介从他为了养家背井离乡开始说起。亡父的一名友人从事营建业,壮介便在他的公司工作。
但壮介赚的钱有限,无法寄回足够的生活费给母亲和妹妹,父亲留下的债务更是一大苦恼。
壮介当时想,有没有什么赚大钱的方法呢?于是,他和许多思虑不周的年轻人一样开始赌博。这使得他更加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到后来别说寄钱回家,就连自己的生活费都成了问题。
公司不肯预支薪水,壮介进出当铺的次数日益频繁。没过多久,身边再没东西可当,每天都三餐不继。
壮介想,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已作好心理准备,或许自己将客死街头。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前来造访。这是个穿戴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对当时的壮介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想向你买一样东西。”来人说。
壮介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男人指着他:“我想买你的身体。”
男人又说:“只要住进某家诊所一年,提供身体供某项医学实验之用,就可以每个月获得报酬。那个数字将近上班族薪水的三倍,而且每半年还可以领一次额外的奖金。”
唯一让壮介却步的,是要对身体动手术,这毕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然而,经过一天的考虑,壮介下了决心。他觉得比起客死街头,身体受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诊所位于瓜生工业内。从外面看来平淡无奇,里面却有各种最新颖的仪器。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那是一家企业的医护站。
除了壮介,还有六名受雇担任实验对象的年轻人。大家年纪差不多,其中有两名女性,还有一名男子听说是中国人的孤儿,每个人都穷得不名一文。
他到诊所的第一周就动了第一次脑部手术。伤口马上就不痛了,但头上始终缠着绷带,无法查看被动了什么手脚。唯有被带到上原那里进行实验时,才会取下绷带。然而,那时还是看不到头部。由于洗澡时不能洗头,所以每当实验时,女护士都会替实验对象吹头皮。四周也没有镜子。纵然从绷带上触碰头部,也只有硬硬的感觉。
实验内容很奇特。上原博士会问许多问题,实验对象只要针对他的问题回答感想即可。但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发生的事总记不清楚,只记得感觉很舒服,好像很愉快,所以实验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令人讨厌的是要被关在诊所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据说一年当中一步也不能外出。这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或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实验对象当中,有一个叫席德的男人,长相剽悍。约到了第五个月,席德提议大家先预支所有薪水,再一起找机会逃跑。
包含壮介在内,一共有三人决定参与这项计划,其中就有那个孤儿。
问题在于头部该怎么办。关于这点,席德有一个有利的消息。据说不久就会再动一次手术,将脑部恢复原状,这样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四人偷偷拟订计划,为逃出去作准备。最后决定由席德先向上头请求预支薪水,等到上头答应了,剩下的三人再提出要求。当时要求预支薪水的理由,是大家都想早点拿到钱。
不久,进行了第二次手术。一个月后拆除了绷带,他们照镜子一看,头上只留下一点伤痕,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某个雨夜,四人决定逃跑。协助他们的是一名护士,众人意识到她大概和席德有那种关系。
大家在雨中奋力狂奔,到了附近的神社。已淋成落汤鸡的四人握手欢呼。
“那么,保重啦!”一阵喧闹之后,席德说。
听到这句话,其他三人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注意身体!”
“后会有期!”
“再见。”
四人在雨幕中各奔东西。
“然后我销声匿迹了很久,等风头过去后才到中央电气开始工作。瓜生工业似乎没有太过声张。说不定那件事真的不能摊在太阳底下。不久我就有了妻小,一直过着朴实的生活。后来,过了二十年风平浪静的日子,就在我几乎忘了从前的事时,突然因意外受伤。接下来的就跟刑警先生说的一样。我被送进的那家医院,医生就在当时的医护站里工作过。可是他对我们逃跑一事只字不提,只劝我一定要请上原博士检查。他说,我们的脑袋里埋了一颗炸弹。”
“炸弹?”勇作惊讶地看着壮介的脸。
“这当然只是个比喻。”他说,“据他说,因为我们是在实验做到一半时逃跑,所以脑部没有完全恢复,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负面影响,炸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于是我请上原博士替我诊治,他在检查后认为,已经不宜动手术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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