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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盘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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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刚才不是把车牌号背出来了吗?”

这句话似乎让沟口十分受用,只见他用略高的语调说:“还好啦。话说回来,你最好也给我把车牌号记下来。为了防止这样的状况发生,偷车的时候至少也要把车牌号记住。”

“是,受教了。”

我听着依旧缺乏紧张感的两个人的对话,把额头抵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外面。停在旁边的车子旁也围了两名警官。那辆车似乎不是日产的,因为驾驶席在左边,司机正与其中一名警官交流。过了一会儿,车子就开走了。那辆车并没有被检查后备厢,看来并不是所有车子都要像我们这样。

“啊,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听到那清晰的声音,我抬起头来。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但当我环视车窗的时候,再次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不,很快就结束了。”看来,应该是绕道去后备厢的那名警官正在对同事说话。

“那个,这辆车……”我探出身子,凑到驾驶席旁边。我很想向沟口确认这辆车到底是不是偷来的。但与此同时,警察也回到了窗边。

“没什么问题。”他对沟口说。

“是吧,我就知道没问题。”沟口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动钥匙,点燃引擎。

车子刚走出不到一百米,副驾上的太田就记起来我的双手还是自由的状态。

“沟口先生,给她捆起来吧。”

“不是给她捆起来吧,是当然要捆起来,快点儿!”

“是啊。”太田说着,又“啊”了一声。紧接着,抱起了头。我正奇怪他在干什么,却听到他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没有胶带了。”

“没有了?刚才还有那么多。”

“我好像忘拿了。”

“放哪儿了?”

“就是我们把这女人塞进车里的时候。当时沟口先生不是抓着她的手腕,我给缠上了胶带嘛,然后把嘴巴也贴上了。最后沟口先生不是说:‘把她塞到后座上去。’我嫌胶带拿在手上不方便,就放到车顶上了。”

“那时候,胶带就在车顶上了?”

“是的。然后,我把她塞进了车里。”

“那之后不把胶带从车顶上拿下来可不行哦。”

“嗯,是不行。可是我偏偏忘了拿,直接把车门关上了。”

“那,胶带就被扔在车顶上了,对吧?”

“车子一开动,胶带就会滚下去。所以,没有了。”

沟口做了好几次像深呼吸一样的叹息,应该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吧。但凡领着一个无能部下的上司,可能都要与这样的压力作斗争吧。不一会儿,沟口说:“好,我知道了。”那是强装镇定、故作开朗的语调。或许他已经意识到,就算对徒弟的失败唠叨得再多,也纯粹只是浪费精力,根本不会有半点成效,还不如积极解决问题。“很好,我知道了。先停车,然后把女人塞到后备厢里。这样我们就不需要胶带了。”

“真不愧是沟口先生。”太田高兴地说。

原来如此,还有后备厢这一招啊。我也感慨起来。

“那我就停在路边了。”沟口转动方向盘,车速慢了下来。刚把车停下,沟口就打开了后备厢。太田马上下车,把我从车里拽了出来。我一下子撞到车身上,痛得不得了。鞋跟估计就是那时候折断的吧。

太田拽起我的手,把我拉到车后面,叫我钻进后备厢里。

可是先行到达的沟口却瞪大了眼睛盯着里面,一动不动。“喂,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惊呆了。

太田定睛一看,可能是发现了钞票,吓得他松开了我的手。

于是,文章刚开头的场景出现了。换句话说,时间回到了现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盘检的警官为什么会漏掉这一口袋钞票啊!”

我坐回后座,一边摆弄鞋底的断跟,一边回想盘检时的情景。

“我觉得打开后备厢的那个警官不太可能看不到那个纸箱和那个包呢。”

“那当然了,你刚才不是才说过嘛。不管是谁打开后备厢,都不可能看不到那个箱子。一点儿都没错。”沟口的声音越过驾驶席座椅传过来。

“也就是说,刚才的警官肯定发现了那些东西。我说得没错吧?”

“他发现了钞票,但还是把我们放走了。为什么呢?”

“比如假意将我们放走,实际在后面跟踪之类的?”

“在后面跟踪……我们吗?他们不会就在附近吧?!”沟口突然左右张望。

“又或者是这个样子,”我把脑子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因为刚发生了国会议员被刺伤的大事,所以他对别的事情提不起兴趣。”

“你能肯定一大口袋钱跟国会议员被袭毫无关系吗?这到底是怎样的判断力啊。”

“人家就是放了我们一马。”

“你是傻子吗?不管有没有关系,只要是可疑人员,警察就会调查啊。”

被沟口一呵斥,太田顿时就蔫了。

“又或者,”趁此机会,我说出了心中认为最有可能的想法,“又或者,那警察其实想把那笔钱搞到自己手里。”

“自己手里?你是说他看到那笔钱,什么思想觉悟都没有了吗?”

“可是,他要怎么弄到手呢?钱不是在我们车里嘛。”

“你别问我啊。”

“总之,警官看到那笔钱,马上产生‘我要了’的想法。我们姑且先这样想吧。”我说,“如果站在那个警官的立场上想,他既不能当场把钱拿出来,又不能宣称‘这辆车里有可疑钱财’,因为那样一来,钱就会被当成证据收走。”

“那的确就不能据为己有了。”太田一边点头一边哼哼。

“所以他才把我们放走了,并打算在另一个地方把我们抓起来,之类的……”

“之类的……”沟口把我的句尾重复了一遍。

太田马上作势要跳出副驾,想检查后方有无车辆。沟口制止了他。“别慌啊。”然后又对我说,“你说的那种可能性很低吧?”

“低吗?”

“听好了,那个条子认为那笔钱是我们的。钞票主人在场,要强抢可是很麻烦的。在盘检时也就算了,你要他事后再追上来,从钞票主人手里抢钱,那可是十分费事的哦。”

太田夸张地点点头。“的确,那家伙应该不知道我们这车是偷来的。”

果然是偷来的吗?这一点我总算弄清楚了。

“不是偷来的,只是它恰好放在那里,对吧?车钥匙还夹在遮阳板后面。因为担心这辆车放在那里会被人偷走,我们这些人才会好心地帮忙把它开到安全的地方。仅此而已。”

“啊,是啊。”太田只是摇摇头,就造成车身一阵晃动,“就像我们捡到钱包,正在寻找派出所一样。”

外面已经彻底变黑了。这段时间只有两辆车从我们旁边经过,周围一片寂静。在车里与这两个神秘人物度过的时间,让我觉得有些虚幻。

“等等。”沟口的声音突然撕裂了车内的空气,“要是他知道呢?”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知道?谁知道啊?”我一不小心用了跟朋友聊天的语气。

“我是说,那条子会不会知道这辆车是偷来的;又或者,他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车里有这么多钱?”

“那个警官吗?”

“是啊。他知道这辆车是偷的,也知道里面有钱,甚至在我们到达盘检点之前就知道了。”

“为什么?”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搞不好那家伙就是车里那堆钞票的真正主人哦。”沟口说完,双眼似乎要射出光来,简直恨不得跳起来大叫“没错,就是这样”!

太极端了。我无言以对。可是,副驾上的太田却高声附和道:“对啊,就是那个啊。”

“那个是哪个?”

“是那边的活儿啊。就是我们差点儿接了的那个,沟口先生刚才不是说了吗,需要外语能力的那个。”

“交易的中间人!”沟口也被太田的兴奋传染了。

“没错没错。我们可不可以假设,那个条子强抢了交易的钱呢?”

“太田,你偶尔脑子也不错啊。”

“那有可能吗?”我感到半信半疑,应该说,根本没当真。

“嗯,有可能,完全有可能。”沟口好像随时都会高举双拳,大吼“我发现真相了,如今,真相就掌握在我手中”。不过他实际说的是:“然后,那家伙就把钱藏在了这辆车里。”

“难道这是那位警官的车吗?”

“他应该只是盯上了这辆被长期弃置的车子吧?不管怎么说,他把抢来的钱藏在了这辆车里。”

“藏在车子里,风险有点高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突然发生国会议员遇刺事件,他也没时间考虑别的了,不是吗?因为所有巡警和刑警都被紧急派遣出去了,就算他着急忙慌的想找地方藏包,也来不及赶到藏匿地点啊。”

“于是他就想等盘检结束后再慢慢回来取,是吧?”我实在不想泼前面那两个人的冷水,只得努力跟上他们的思路。

“答对了。”沟口似乎把自己当成抢答节目的主持人了。

“那太不可能了,警官肯定只是不小心看漏了而已吧。”我很有自信地再次强调。

“不过,这可真是杰作啊。”我拼命屏住气息,专心聆听。

“什么杰作?”

“那家伙正忙着盘检,却看到自己藏钱的车子开过来了。当时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还会陷入恐慌。”

“嗯,那样肯定会吓一跳的。”

我为这两个人毫无意义的对话感到无奈,但一想到正负责盘检的警察猛地看到一辆自己认识的车开过来,大吃一惊、神情狼狈的样子,又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而且,这个沟口还口口声声对那个警察说这是自己的车。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不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装了‘自家钱财’的车子开走啦。”

“他也没办法吧。毕竟也不能死皮赖脸地说:‘这是我藏起来的钱袋子,你要还给我’吧。顶多只能要求我们把车子停在什么地方。”

“不过,他检查了你的驾照吧?有可能会跑到那上面的地址去要钱哦。”我指出来。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沟口说。但他看起来高兴得很,似乎觉得什么事都不重要了。“遗憾的是,那张驾照是假的。上面的住址住着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美国人。”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似乎有什么机器能追踪他人的所在地。”

“你是说gps吗?”我说。

“啊,就是那个。你们说包里会不会就有一个啊。”

“最近好像只要事先登记一下,连手机和小灵通都能追踪gps信号了呢。”

“那盘检的时候,条子会不会把gps或者手机藏到包下面了呢?”我半开玩笑地说。

没想到沟口和太田却齐齐大喊“很有可能”,然后忙不迭地下了车。

后备厢里有纸箱,纸箱里有大包,当沟口伸手进去掏出一个智能手机时,我彻底无语了。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我们都没有伞,只能在雨里淋着。

“那个……”我光是抬手指着智能手机,就好像花光了全身的力气。

“你说中了呢,那个条子在盘检的时候把这玩意儿塞进来了。那边完事之后他应该就会搜索信号吧,我们的大概位置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沟口说着,面带嫌弃地捻起智能手机,“或者这玩意儿一开始就在里面了,从他抢了钱藏到车里的时候,为的就是防止找不到这个包。”

“那等会儿这个地方就会被发现,然后警察就会来抓我们了吗?”太田惊慌地说着,看向昏暗的车道。

“呵呵。”沟口哼哼两声,挠了挠鼻子。他看了一眼车子,移开视线,很快又惊讶地看了回来。只见他盯着车牌,“咦”了一声。

“搞错了啊。”他说。

“搞错了?”

“盘检的时候我说的车牌号,我以为自己记住了,其实记错了。你看,倒数第一和第二个数字,我给记反了。”沟口把数字重复了好几遍。

我早就忘了他在盘检时说的是什么号码了,所以也无从得知他到底说对没有。

“也就是说,那条子明明听到沟口先生念错了号码,还是把我们放过去了吗?”

“这下没错了,那家伙从一开始就计划让我们过去。”

“哦。”我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说,“可是,就算那位警官最后要来,也不是马上就能来啊。”接着我又补充道,“不是因为盘检还没结束吗?”

“是啊。”

我做出了决定。“所以,我们要趁现在啊。”

“趁现在?”

“我们三个平分了这笔钱,然后各自逃命吧。要是只把钞票拿走,是无法用gps追踪的。”

沟口和太田沉默了片刻,马上两眼发光地说:“好主意!”

他们的反应实在太单纯了。这种仿佛面对不知怀疑他人、纯洁干净的少年一样的感受,既新鲜又滑稽,同时充满感动。这两个人淋着雨,头发湿嗒嗒的,看上去就像两个大孩子。

很快,他们就不知从哪儿搞来了几个便利店的塑料袋。待我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开始往口袋里扔钞票了。当然,这几个口袋根本装不完所有钞票,但二人好像并不在意,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所有的钱都带走,也不知是他们无欲无求,还是神经大条。

“给你。”沟口突然塞给我一个袋子,看来他已经把我的那份也装好了。雨水打在塑料袋上发出噼啪声,我往里一看,袋子里至少装了五百万日元的钞票。我接过来,连声道谢。被淋湿的刘海垂下来,贴在脸上,让我很不舒服。

沟口和太田十分爽快,他们说:“好了,我们得赶紧消失了。你也用这笔钱买双新鞋吧。”然后转身就想走。

“呃。”被丢在一旁的我叫了一声,但我感觉那个字仿佛落在了脚边,沉进了水洼里。

原来如此,我得救了。过了一会儿,我才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紧绷的肩膀也松懈下来,这才总算有心情去想。雨水真冷。只是,当我再吐出一口气,抬脚准备往前走的时候,猛地又看到了沟口的脸,吓得我差点儿仰天跌倒,口中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尖叫。

“我刚想起来,有人委托我们绑架你来着,这可是我们的活儿啊。”他挑起一根眉毛,“那岂不是不能放你走吗……差点儿就把你放走了,真不好意思。”

“你何必想起那种事情来呢。”雨越下越大,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让我很难受。

“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受人所托,不干活儿是不好的,这事关乎我们的信誉问题。跟我来吧。”

我反射性地说“肯定不会有问题的”,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必须强硬一些。

“什么没问题啊?”

“我觉得,已经没有人恨我了。”

沟口皱起眉头。他似乎因为我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开始警惕起来了。

“为什么已经没有了?”

“那个委托人,可能已经不在了。至少没有意识了。”

“什么没有意识了,难道你真知道委托人是谁吗?”

“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了吗?说一定是那个外遇对象。”我想起我的外遇对象。虽然早已决心与他分开,并对以后的行动做好了准备,但一想到那人已经不在了,心还是会有些抽痛。此时我已认定,那个人不会再恢复意识了。

我跟沟口谈话的时候,太田悠哉游哉地站在一边,甩着手上的塑料袋说:“沟口先生,我们快走吧。”

“我认为,这个委托应该不是我的外遇对象直接发出的。”

“搞什么,你的外遇对象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吗?”

“就算是他委托的,我觉得,现在他们也顾不上这茬儿了。”

沟口直直地盯着我。他表情严峻,好像随时要扒了我的皮。虽然有时候会说些傻话,但他毕竟是在黑道上走到了现在的男人,这么一想,我不禁毛骨悚然。因为害怕会被当场弄死,埋到深山里,我不禁有些恍惚。

可是,沟口却说:“唉,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还对我笑了笑。然后又说:“回见。”就转身离开了。不断落下的雨水,就像替他遮盖身影的窗帘。

被扔在原地的我抓着塑料袋,远离车道,长出一口气。浑身湿透的我走在路上,担心沟口又跑回来。我脱掉了高跟鞋,本来打算找个地方随便买双凉鞋,但考虑到光着脚去买鞋过于引人注目,于是看着双脚,烦恼着要不要再把鞋穿上。

我再次确认信封还放在上衣口袋里。虽然没仔细往信封里看,但里面肯定有一把刀。当我在地铁车厢里,从一个陌生的西装男手上接过这玩意儿时,就摸到了刀子的形状。凶器是一把刀。想必那个西装男也是从别人手里接过这东西的。

“你在哪里?”对方马上接了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你迟迟不联络,我很担心。”

我正好站在一个公交车站旁边,就把那个站名报了过去,接着解释道:“我刚才差点儿被两个不认识的男人绑架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嗯,现在已经没事了,信封在我这里,我会按照预定计划把它扔掉的。”

我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个计划。不过我推测,参与这个计划的所有人多少都对那个叫田中的男人心怀怨恨。身为一名国会议员,自然会有很多仇家,而像我这样,跟他外遇之后又被要求“搞清楚立场”的人肯定也不少。在杀害田中的计划里,我被分配到了丢弃凶器的角色。从现场逃离的凶手把凶器放到信封里交给某人,那个某人又把东西传递给另一个某人。最后信封到了我手上,由我处理。我将把它带回家去,当成家庭垃圾扔掉。凶器就像接力赛的接力棒一样,被传递数次,然后丢弃。

沟口在车里也说过,事情只要一件一件做好就行了。我们必须分工合作。

不过我万万没想到,田中竟然还想绑架我。看来他也觉得我是个绊脚石。真是太过分了,这种事情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啊。

手上提着的几百万元钞票已经湿透了。我穿着吸满了雨水的丝袜走在大街上,走一步挤出一点水来的感觉真够恶心的,不得不不时停下来一次。不过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然后就再也没停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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