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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灼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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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洋次摸了摸下巴,“我去问问美枝子的熟人,可能会问出什么来。”

“请一定要问。”加贺说道。

这样今天的事就结束了吧,洋次心想。

“你在机床制造厂工作?”加贺变换了话题,“听说是在板桥的一家工厂当设备维护工程师?”

“是的。”为什么要问工作的事情?洋次心想。

加贺将手册打开。

“事发当天,你早上去了千叶的客户那边,回到工厂是下午两点左右。之后,过了三点,你又去了大宫的芦田工业,六点半再次回到工厂,然后换好衣服回家。这些情况有什么不对吗?”

洋次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这副样子,加贺抱歉地低下了头。

“我们已经向工厂询问过了。虽然这伤害了你的感情,但掌握全部相关人员的动向是侦查工作的常规。”

“不,没什么伤害感情的。”洋次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水,“那天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既然你已经向工厂调查过,我想应该不会错了。因为我们的日程安排全部由工厂管理。”

“嗯,都留下了准确的记录。”加贺低下了头,“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

“据工厂的人说,你出发去芦田工业的时候,好像说过‘今天就从那儿直接回去了’。听说连要更换的衣服也带去了。这是真的吗?”

“这个……”洋次搜寻着当时的记忆,“可能我说过,因为这种情形经常会有。”

“但你后来又回到了工厂。”

“我想起还有事……反正也不用绕很远,而且如果直接回家,往哪儿放公务车也是个问题。”

“啊,是啊,听说你在工作的时候是要用车的,是一辆日产阳光的厢式货车,车身两侧印着公司的名字。我见过。”

为什么连这个都要问?洋次寻思着,一语不发。

“不过,”加贺接着说道,“我们去芦田工业核实情况的时候,他们说你到那儿的时间是五点左右。你三点刚过就从板桥的工厂出发,到达大宫的芦田工业是五点。这在平时可是半个小时就能到达的距离。你花的时间好像过多了。你中途是不是去了什么地方呢?”

“啊,那个,去了书店。”

“书店?哪一家?”加贺握好手册和笔。

“就是十七号线旁边的那家书店。”洋次说出了地址,那是一家他时不时就会去的大型书店。“芦田工业那边的人没特别嘱咐要几点到,所以我就稍微歇了口气。这事我也不能声张。”

“你买了什么书?”

“不,那天没有买。”

加贺或许是在记录洋次说的话,在手册上写着什么。

“请问……”洋次说道。加贺抬起脸。看着他那略显粗犷的脸,洋次试探着问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怀疑你?”加贺身体稍稍向后挺,“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调查得也过于细致了。且不说我们工厂的事情,你竟然还调查了我们的客户。”

“调查的时候必须干得彻底。这并不只是针对你一个人。”加贺的脸颊微微松弛下来,露出看上去并非故意装出的笑容。

“真的吗?”

“真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洋次便也不好再提出抗议。

“最后我还想问一件事。”加贺竖起食指。

“什么事?”

“你夫人倒在盥洗室时穿的衣服你还记得吗?你说她穿着白色t恤和短裙裤。”

“我记得是这个样子。”

“这一点有些蹊跷。”加贺一边说,一边翻动手册,“刚才我说过,她和附近的一位主妇说过话。据那位主妇说,那时候她穿的是鲜红的t恤。因为颜色鲜艳,所以那位主妇记住了,绝对不会错。然而她被杀时却换成了白色t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洋次闻言,无意识地用双手摩擦起手臂来。空调并没有开得太凉,他却直起鸡皮疙瘩。

“她回家后换了衣服吧?因为去了趟外面,出了汗。”

“但车里是有空调的吧?”

“那辆车已经旧了,”洋次说道,“空调好像也坏了。”

“是吗?那这个季节可很受罪啊。”

“这个嘛,虽说是坏了,但也不是完全失灵了。”一边说着,洋次一边想道:净说些多余的话!

“红色t恤,”加贺说道,“当时跟其他要洗的衣服一起放进了洗衣机。看来她还是打算洗的。”

连洗衣机里面都调查过了吗?洋次想着,心情变得更阴郁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我想是这样的。她出了汗,一定是这样。”他重复了和刚才一样的话。

“但是很奇怪。”

“什么?”

“将红色t恤和其他衣服混在一起洗,这样行吗?我觉得会染色的。”

“啊。”洋次张开嘴,正准备接着说什么,加贺已经站了起来。

“那么我就此告辞。”他行过一礼便出了门。

5

葬礼后的第二天,洋次就去上班了。虽然上司说,他可以再好好休息一下,但他是自愿来到公司的。

“在家待着也只是难受。”

听到洋次这句话,上司也没有什么可说了。

但是洋次要求暂时不要让他办需要外出的事,理由是他根本没有心情向客户摆出讨好的笑容。当然,这个要求被接受了。

洋次一头钻进了一个叫金属材料室的房间。这个房间里进行的工作是对客户提交的试验样品,即由洋次的工厂制造的机床生产的试验加工品进行分析。如果试验品是焊接品,就要横截出它的断层进行研磨,然后检验一番,检查焊接的状况如何,有没有缝隙,以及金属组织的质量如何。如果是热处理品,就必须仔细查看物件的硬度分布等。这工作既劳神,又死板,洋次却沉默不语地闷头干着。许多人从金属材料室里进进出出,唯独他的身影一直在那里。

他尤其频繁地对一些指尖大小的部件进行检查。这项工作并没有特别急迫的时间要求,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埋头于此。没有谁对此说三道四。看他对着研磨机一丝不苟地研磨试验材料,又一声不吭地对金属组织进行显微镜拍摄,别人想对他说句话都要先犹豫一阵。

“田沼这段时间果真是有些奇怪啊。”

洋次开始上班的次日,有人说了这样的话。

“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在研磨金属,而且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是受了打击吧。”

“孩子现在也还没找到。”

“他自己应该也觉得找不到了吧?”

“可能是吧。反正我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气氛,让人很难接近他。”

“他早上也来得很早。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了。回家也是最后一个。那可是义务加班啊。”

“说起来我在衣帽间里见都不到田沼。以前他还老是在这里闲聊的。”

“他这会儿怎么会有这种心情。真是太可怜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田沼洋次仍然待在金属材料室里。

6

距案子发生过了一周,八月八日,洋次正走在从车站回家的路上。他注意到身后有一辆车正在向他靠近,接着传来一声“田沼先生”。

他停住脚步回头一看,一辆深蓝色的小轿车里,加贺的脸从驾驶席的窗户探了出来。

“能坐上来吗?有个地方我一定要带你去一下。”

“什么地方?”

“到了之后你就明白了,”加贺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锁,“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有关案子的事吗?”

“当然是了。”加贺猛地点头道,“来吧,请上车。”

洋次处在一种不得不坐的境地,他转到了副驾驶座一侧。

加贺发动了轿车。他换挡的动作很生硬,洋次心想这应该不是他的车。

“今天真热呀!”加贺眼看前方说道。

“热得没办法。”

“工作的地方没有空调?”

“办公室有空调,但我们的工作地点是工厂,只有移动式制冷机,风吹不到的地方凉不下来。”

“那可很难受啊。”说着,加贺转动方向盘。

“请问,加贺先生……去哪儿?”洋次问道,一边留心不让自己发出不安的声音。

“马上就到了。”

果然不一会儿,加贺就减缓了车速。看来他是准备找个地方停车了。

车最终驶进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宽广的停车场。一瞬间,洋次看穿了加贺的想法。他大口深呼吸起来。

加贺停下了车,但并没有熄掉引擎。

“时间也不会花很多,外面又热,我还是开着引擎吧。虽然让环境保护团体看见了恐怕要挨骂。”加贺一边拉住手刹,一边说道。

“为什么来这儿……”洋次说道。但不用问,他是知道的。

加贺似乎也看穿了洋次的内心。

“这没有必要解释了吧?”平稳但无疑充满自信的口气。

“什么事?我完全——”

“你儿子的——”加贺压过洋次的话。

洋次吸了一口气,看着加贺。然而一碰到那锐利而又透着几分爱怜的目光,他马上背过了脸。

“你儿子的……”加贺再次说道,“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洋次闭上眼睛。他开始耳鸣,仿佛远远地传来了大鼓的鸣响。这声音越来越大,剧烈地晃动着他的内心。

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很久。不久,鼓声消失,他的心中只留下一片苍白的虚脱感。他低着头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加贺回答道,“你走出公司之后,其他侦查员马上进行了搜查。然后在衣帽间,你的衣柜里……”

洋次感到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他强打精神说道:“是吗……”

“这一个星期里,经常有人监视着你。因为我们认为,你一定会去你儿子的藏身之所。回想案发当天你的行动,你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你不可能将尸体完全处理完毕。我们推测,你采取的策略可能是暂时将尸体藏在一个地方,随后再慢慢处理。然而,即便你回来上班,你也几乎没有去过公司以外的地方。顺着这个思路,我回想起事发当天,你曾回过一次公司。我们得出结论,尸体一定是在公司的某个地方,而且是除了你没人能接触到的地方。”

“于是你们想到了衣帽间……”

“但我们很不安。在这个季节,把尸体往衣帽间这样的地方放上一周,不可避免会腐烂发臭,不可能不被其他的职员发现,不是吗?”

“是啊。”洋次点头道。那天的那个时候,他自己想到的也是这点。

“但看了尸体,侦查员们似乎明白了,甚至感到惊叹。”

让警方惊叹也没办法。洋次想着,叹了一口气。

“树脂,没错吧?”

“是热硬化性树脂。”洋次回答道,“工作中经常会用到。”

“果然是技术圈的人,想法就是不同。”加贺摇摇头。

“这没什么大不了,是在苦苦挣扎中想出来的。”

“是因为用习惯了?”

“嗯,算是吧……”

热硬化性树脂具有经过加热便会硬化的性质。在加热前,它呈液体状,具有黏性,但一旦硬化,无论用何种溶剂都不能将它溶解,再次加热也不会熔化。洋次他们经常会在观察细小部件的金属组织时使用到这种具有特殊性质的树脂。他们用这种树脂将部件包裹起来,横截开准备观察的那一部分,再将截面进行研磨,用蚀刻法等方法对金属组织进行检查。他们之所以要用到热硬化性树脂,是因为如果部件太小,横截和研磨就会变得困难。

那一天——

洋次将裕太的尸体装进黑色塑料袋,回到了公司的衣帽间,把尸体藏进衣柜。然后,他走到仓库,往一个旧铁皮桶里灌满了硬化前的树脂,接着又滴入几滴特殊的液体,用棍子搅拌好。这种液体会和树脂反应发热,热量能使树脂就此凝固。

他提着糖浆状的树脂回到衣帽间,面对被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儿子,他从头部开始浇灌。硬化过程花了好几个小时。然而仅是表面覆盖上一层树脂,就足以暂时防止尸体腐臭了。这种作业他后来又反复进行了两次,用三桶树脂裹住了裕太。

裕太被透明的树脂覆盖的样子,洋次至今仍记忆鲜明。这段一生都无法忘却、如临地狱般的记忆,将会深深地烙在他的脑中。但这也正是他必须接受的制裁。

“你一直在怀疑我?”洋次问道。

“嗯。”加贺点头道。

“果然是因为红色t恤吗?”

“这也是个原因,但从整体来看,你显得不自然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说哪点?”

“你准确地记得裕太的穿着,说他穿着一件白底上印了绿色大象的衣服。我听到这话的时候,以为你并不是个将带孩子等家务事全交给妻子的人。当今世上的父亲,再怎么宠爱孩子,也很少有人能记住孩子衣服的图案。”

“啊。”洋次点头叹息,“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

“然而第二天,你却在找相册的事上大费功夫。相册并没有放在什么特别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我就感觉到,之前并不是你的真面目。这样一来,你还记得裕太衣服上的图案的事,就不自然了。于是我就有了这样的疑虑:说不定你知道裕太在哪里。”

“这样啊。原以为干得很漂亮,还是露出了不少破绽啊。”洋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从旁边看过去,无疑是副惨痛的表情。

“除此之外,房间被翻的样子也是个半成品。”

“半成品?”

“卧室衣柜虽然被翻乱了,其他房间的衣柜和物品却平安无事。一楼根本就没被动过。这些怎么看都不自然。再者,你说凶手把存折盗走也无法理解。这种东西,只要你通知一下银行,它就没用了。”

“那个衣柜,”洋次混杂着叹息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

“这难道不是你干的吗?”

“不是的。”

“那么将你儿子放在二楼睡觉的又是谁?”

“那也不是我。”

“那么是你夫人了?”

“是的。”

加贺闻言陷入沉思,眉间皱纹的深度正在说明他思考的密度。很快他抬起脸,表情中混杂着些许吃惊。

“这么说,是你夫人先演出了一场骗局。”

“正是这样。”

“所以微波炉和录像机上的时钟被清零了,而让断路器跳闸的也是你夫人。”

“她是个蠢女人。”洋次甩下这么一句。

那个灼热的午后重现了。

7

那天下午三点半,洋次顺道回了趟家。早上他就打电话告知美枝子,说有件东西落在了家里,三点左右会回家来取。

回到家一看,并没有美枝子的身影,裕太也不在。而且空调似乎被关上了,整个屋子异常闷热。他觉得不对劲,走到盥洗室一看,美枝子正倒在那里,而且后门被打开了。

他大吃一惊,晃了晃她的身体,她很快就醒了。

“啊,是你……”面无血色的她说道。

“怎么了?”

“刚才,嗯……我的脑袋被人打了一下。”

“什么?”洋次环视四周,“被谁?”

“我不知道,我一直对着洗衣机。因为洗衣机声音大,后门被打开我都没有察觉。”

洋次慌忙看了一下她的后脑。没有出血,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严重。头部受伤有多么可怕,他是知道的。

她的衣服并没有被弄乱。知道凶手并没有把她怎么样,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别动。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他一边撑起妻子的身体,一边慢慢将她靠向墙壁,“不,还是先报警的好。”

“先不说这个,裕太呢?”

“裕太?”被妻子这么一问,他想起了儿子,感到一阵惊慌。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四周。“在哪儿?”

“我把他放在二楼睡觉了。”

“二楼?为什么?”

“他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所以我打开了旁边房间的空调,给他盖了毛巾被。”

“你等着!”

洋次脚步慌乱地跑上楼梯,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袭击了妻子的凶手会不会也加害裕太。

二楼比一楼还要热。热气沉积下来,一切看上去都飘忽不定。

裕太就睡在这里面。毛巾被下,他看上去疲软无力。

匆匆抱起裕太的瞬间,洋次就明白事情已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幼小的儿子没有了呼吸,脸上和身体上都没有生命的气息。

不知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面涌了上来。他张大了嘴,却没有叫出声音。浑身的气力似乎都被抽走,光是站着就很不容易了。只有呜呜的呻吟声从他腹部发出来。

洋次抱着裕太走下楼梯,腿已经软了。他一边下楼一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儿子。闭着眼睛的裕太表情就像是个人偶,白色的皮肤仿佛是合成树脂做的。

美枝子正在楼梯下面等着,用虚空的目光看着洋次。洋次心想,她一定是因为担心裕太,动都动不了了。

“怎么样了?”或许是预感到事态不祥,她的声音颤抖。

“叫救护车……”他说到这里就没声了,因为口中异常干燥,“快叫救护车。”

美枝子睁大了眼睛。

“裕太!”

她走近前来,抢夺一般从洋次的手中接过裕太,一双已经充血的眼睛里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啊,裕太,振作点!振作点!求你了,睁开眼睛吧。”

这正是一副痛失爱子的母亲的样子。洋次一边为自己悲叹,一边又想到她的悲痛,胸口更加沉重。

“现在情况还不清楚,轻轻放他躺下。我打电话给医院。”

他开始找电话。家里用的是无绳电话,主机在二楼,一楼应该放了一部分机。他找着找着,汗水就流进了眼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汗水像瀑布一样流了一身。

他心想,为了裕太,也要先让屋子凉快下来。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热?空调没用了吗?

他抓起遥控器,对着挂在餐厅墙上的空调按下开关。但空调完全没有反应,反复按了几下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猛然反应过来,走向盥洗室。盥洗室的门上方安着配电盘,打开盖子一看,果然如他所想,主电源的断路器跳闸了。“可恶!”

他合上断路器。这一定是凶手弄下来的,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或许是出了什么状况,但夺走裕太生命的确实就是这个行为。愤怒和憎恨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和式房间里,美枝子还在哭,肩膀微微抽动。

电话分机掉在了和式房间的一角。他拿起分机。在按下119之前,他再次走到裕太身边。

“不行了吗……”

美枝子无言以对,流下的眼泪沾湿了榻榻米。裕太一动不动。

他抱住妻子的肩膀,找不到能对她说的话。“老公……”她朝他靠过来。

洋次注意到某个情况,正是在这个时候。

这是一个让人再厌恶不过的想法了。而他在这个状况下还能发觉,本身就可以说是不可思议。或许只有身处极限状态之中,那些细微的破绽才不会被忽略。

洋次推开了美枝子。她还在哭。然而对着哭成这样的她,他发问了:

“你又跑到那儿去了吗?”

8

“我发现美枝子在对我撒谎。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情况。”洋次平淡地继续道,“可以说是直觉吧。我忽然醒悟了,那个女人究竟做了件多蠢的事。”

“她本人承认说谎了吗?”

“她嘴上没有承认,但是看她的表情,我觉得无论怎么迟钝的人,都能发现她在撒谎。”

或许那些谎言对她来说也分量过重了。她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却还是在拼命地表演。所以一听到洋次那句话,她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真是个蠢女人。人愚蠢,却还死要面子,所以就算犯下那么严重的错误,也还难以启齿,对我也理所当然不会说实话。于是她就演了那么一出荒唐戏,说什么自己被强盗袭击了,强盗临走前还扳下了断路器,所以空调也不转了——想要用这种剧情敷衍过去。正如你说的,只有衣柜被翻乱很不自然。可能是想到我马上就要回来,她着慌了吧。弄出存折被抢走的假象也是个笑柄。脑子不灵便的女人干什么都不行。存折我现在还没找到,或许是被她烧了。”

“因为她干了蠢事,你就掐了她的脖子吗?”加贺用一种不带感情的声音问道。

沉默一阵之后,洋次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或许并不是这样。我也可能是想要隐瞒因为自己的愚笨而失掉儿子的事实。当然,造成这件事的直接原因在美枝子,我确实对她心怀憎恨。”

洋次回忆起双手的拇指嵌进美枝子喉咙的触感,还有即将掐住她之前,她显出的怯生生的表情。但是她并没有剧烈地反抗,或许她也想到自己理应被杀死。对洋次来说,他内心也根本没有涌起半点后悔。

“杀了夫人之后,接着就是你演的一场戏吧?”

“真是愚蠢。我也自知如此。”洋次苦笑道。这副表情并非装腔作势。“你只管笑吧。我第二次回家的时候,还做出了呼喊美枝子的名字、来回寻找的样子。我当时想,或许外面有人会听见我的声音,或许有人正从窗子外面向里偷看。我小心翼翼地‘发现’美枝子的尸体时,还做出了浑身瘫软的样子。”

“但跟你夫人演的那场戏不同,你把儿子藏起来了。”

“因为我心想,只要调查了尸体,真实的情况就会大白于众。”洋次耸起肩,摇摇头,“不管门窗关得如何严实,仅仅是睡在我家二楼,并不至于轻易就得上日射病或者脱水症,对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只是看上去不自然。”加贺说道。

洋次忽然想起一个疑问。“裕太的死因,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吗?”

“怎么可能。这是接下来的事。”加贺微微露出笑意,马上又缩紧了脸颊,“但可以预想是日射病。所以我带你来了这里。”

“你们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这个嘛,要说想象也只能想象到这个地步。”加贺擦了擦鼻子下面,“但那件红色t恤成了线索。”

“果然……”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洋次点点头,“穿着那件t恤的美枝子向我靠过来的时候,我立刻明白她在撒谎。所以杀了她之后,我想她的衣服会让警察发现真相,就给她换了一件白色t恤。给死人穿衣服可是很受罪啊。”

“因为红色t恤上面沾着香烟的气味。顺便说一下,你夫人的头上也有。”加贺说道,“尽管你们两个人都不吸烟。”

洋次闻言,回过头看着加贺,同时想起来了:来找相册借相片的时候,加贺问过有没有烟灰缸。

“加贺先生……你,吸烟吗?”

“不吸。”加贺微笑着答道。

“是吗。所以当时的烟盒也是新的。”

洋次的心里对上号了:那个时候加贺就已经抓住了把柄。这是一出从一开始就演得不高明的戏。

“你夫人每天都开车出门的证言也是线索。一个不吸烟的人,身上却沾了那么浓的烟味,她能去的范围也就锁定了。我们一打听,有消息说你夫人经常来这家店。”加贺看着眼前的建筑。

“真丢人。”

“你夫人那天也来了这里。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推测行踪不明的裕太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日射病吗?”洋次说道。看到加贺轻轻点点头,他又一阵苦笑。“那种事情,现在谁都能够想象出来。那已经成了很大的社会问题。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会犯下那种过错……”

他将手伸向空调开关,关掉制冷,送风口里出来的风立即变成了暖风。接着,他又关掉了暖风。他知道车内的温度正在上升,透过玻璃射进来的阳光将里面的一切都加热了。他感到汗水从全身上下喷出来。

“真难受啊。”

加贺小声说道。他的额头也浮出了汗珠。

“这是炎热地狱。”洋次将空调的开关复位,“把人放在这种地方,就算是大人也会死掉。”

“你说过你的车空调并不好使。”

“确切地说,是引擎不行了。如果开着空调让引擎空转,时常会停下来。”

“这个故障你夫人……”

“她怕是不知道吧。”

至少他是愿意这么认为的。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加贺说道,“放在梳妆台抽屉里所谓的十万元生活费……”

洋次擦擦脸,目光转向前方。

“我不知道。我发现的时候,只有一万元了。或许她把钱扔到那儿去了。”

他说完,下巴朝眼前的建筑努了一下。

“你夫人到底是被什么迷惑住了呢?”

“怎么说呢,对她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总之,只要是个能逃避现实的地方。”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是的,我以前不懂。我本该成为她逃避的场所的。”

洋次随后便说了句“我们走吧”。华丽耀眼的霓虹灯被抛在后面,车驶出了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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