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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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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的一面沐浴在夕照下,染成一片朱红。

勇作大步走在夕阳余晖下,踩过泥土发出的声音,消逝在沁凉的晚风中。

瓜生晃彦站在瓜生家的坟前,两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眺望远方的天空。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将脸转向勇作。

“你很慢哪。”他缓和了唇边的线条,说道。

勇作默默朝他走去,在他身前几米处停下脚步,凝视着他的脸。

“因为我来之前先去鉴识了一样东西。”勇作说。

“鉴识?”

“嗯。去确认一件重要的事。”勇作慢慢地继续,“就是箭的羽毛。”

晃彦的表情只僵了几秒,马上又恢复原状,眼角甚至还浮现出微笑。“然后呢?”

“美佐子还记得,”勇作说,“她看到单独放着的第三支箭时,箭上掉了一根羽毛。可是,那支箭单独放着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一支正是毒箭。弘昌拿走的和澄江小姐交给松村的都不是毒箭。”

晃彦一语不发,似乎打算先听勇作说完再作反应。

“但松村射中须贝正清的正是毒箭。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只有一个——松村将十字弓和箭藏在这个墓地的围墙外之后,有人将无毒箭换成了有毒箭。”

勇作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看见晃彦微微点头。

“那个人可能知道松村的计划,所以到这里来观察情形。当发现十字弓和箭、知道箭上没毒时,他慌了。因为人若被一般的箭射中,死亡率非常低。于是他拿着那支箭,急急忙忙赶到瓜生家,偷偷溜进书房,将手上的箭换成毒箭。当他要从后门离开时,被美佐子看见了。”

晃彦或许是害怕听勇作提到美佐子的名字,只在这一瞬间低下了头。

“换完箭后,他意识到一件事,即他在这段时间内没有不在场证明。于是他打电话到工作场所附近的套餐店,点了正好在自己回去时会送到的外卖。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点自己讨厌的蒲烧鳗。”

勇作继续说:“这就是命案的真相。”

勇作说完后,晃彦依旧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时而看着脚边,时而望向夕阳。

“原来如此啊,”他总算开口了,“原来是蒲烧鳗露出了破绽。不过,你记得可真清楚。”

“那当然,”勇作应道,“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记得。”

晃彦舒了一口气。“我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天知道。”勇作耸耸肩。

“关于换箭一事,你有什么证据?”

“调查实际使用过的箭就会知道。我刚才亲眼确认过了。三根羽毛当中,有一根有用接着剂黏合的痕迹。我想,那大概是瞬间接着剂吧。”

“哦。再加上美佐子的证言,说不定就能证明这一点了。”

晃彦叹了口气,但勇作说:“不,她什么都没发现,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一人。”

“你不告诉上司?”

“告诉也没意义。我想光是这样大概不足以成为证据。重点在于射箭的人是松村,不是你。”勇作盯着晃彦的眼睛,静静地说,“你赢了。”

晃彦扭开脸庞,眨了眨眼,然后看着勇作说:“听说你见过江岛先生?”

壮介似乎已经告诉晃彦,勇作去找过他。

“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我想是吧。”晃彦从口袋里伸出右手,将刘海拨上去,“你知道上原博士在诹访疗养院待过吗?”

“知道。”

“那么,我就从那里说起吧。”

晃彦环顾四周,在瓜生家坟边的石阶上坐下。

“脑医学学者上原博士待在诹访疗养院时,遇见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病例。那名患者的头部侧面中了枪,但一般生活几乎都没问题。不过,他对特殊的声音和气味会产生极为敏感的反应,那些反应五花八门,有时是露出恍惚的神情;有时是兀自发笑;有时严重发作,还会大吵大闹。博士对他进行许多检查之后,发现他头部侧面的神经线路有问题,一旦受到某种外来刺激,那个部分就会产生异常电流。于是博士提出了一个假设,认为那个部分有控制人类情感的神经,可能是因枪伤而产生的异常电流刺激了那种神经。为了确认这点,博士刻意对他施加电流刺激,观察他的反应,结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想象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名患者的样子开始变得怪异。”晃彦说。

“病情恶化了?”

“那倒不是。变得怪异的是他的行为,那名患者说他喜欢博士。”

“咦?”勇作惊讶不已。

“那名患者话本不多,却在实验进行的过程中变得饶舌,开始说出那种话。甚至还说,只要是博士说的话,他一定全都遵从。实验结束后,他平静了好一段时间,说他不太记得实验时发生的事了。反正博士也不用拒绝他的示爱,因为这名患者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博士刺激的神经是主管情感的,这点毋庸置疑。另外,博士发现,这名患者听到某种频率的声音时,也会出现相同的反应。即是说,当博士让他听那种声音时,他就会一直认为自己爱博士。”

勇作摇摇头,这真是匪夷所思。

“博士将这起病例与实验内容整理成一份报告,并下了一个结论,认为如果运用这项实验技术,可控制人类的情感。然而,即使这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这份报告却几乎没有见过光。当时战争刚结束,没有能正式发表的场所。况且,上原博士也必须将心力投注在自家医院的重整上。就这样过了几年,瓜生工业社长瓜生和晃,即我祖父,去找博士,说他对博士先前的研究成果非常感兴趣。”

“我不懂。为什么制造业的社长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勇作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要说明这一点,就必须先说明瓜生工业这家企业的文化。瓜生工业原本是一家专门从事精细加工的公司,战争期间因为军方的命令,负责制造武器的精细零件。我祖父因此和政府某相关人士搭上了线。这人似乎是只老狐狸,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上原博士的报告,跑来找我祖父商量。他认为如果能将精细零件植入人类脑中,就能从外部传送电波至脑部,进而控制人类的情感。如果能做到这点,就能让任何人成为间谍……”

勇作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一招?“战败之后,马上就有人想到那种事情?”

“这就是想法的不同了,他们的说法是这样的。无论怎么研究,也不可能立刻实现这件事。然而,只要立刻开始累积基础研究,将来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到时候,征战的对象就是全世界了。”

“痴人说梦!”勇作啐了一句。

“没错。但我祖父却参与了那项计划。他像是着了魔,幻想用科学的力量操控人类。于是他接近上原博士,让博士在瓜生工业展开研究,即名为‘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的研究。为了这项研究,博士找来七个贫困的年轻人,进行人体实验。应该说我祖父和上原博士都疯了。”

“那么这项研究是在政府的协助之下进行的?”

晃彦皱起眉头,轻闭双眼,摇了摇头。“这我不清楚,并没有留下这方面的资料或证据,表面上看,是一家企业以极机密的方式进行研究。”

“嗯……研究后来怎样了?”

“就某种程度而言,研究成功了。博士确定可以以电流刺激受验者控制情感的神经,操控其意志和情感的变化。博士紧接着想制造出一种症状,让实验对象能像在诹访疗养院里遇到的那名患者一样,对某种声音产生反应。但这项实验进展得并不顺利,实验对象没有出现预期的反应。就在反复实验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事情。七名实验对象当中,竟然有四人逃跑。”

“那我知道。”

那四人中就包括江岛壮介。

“他们原本就是身份不明的人,找起来并不容易。再说,这项实验也不能让世人知道,于是博士姑且用剩下的三人继续实验。后来终于找到了让他们产生敏感反应的条件。博士等人欣喜若狂地取得资料后,便将他们的脑部恢复了原样,但这却是一个陷阱。”

“陷阱?”

“嗯。博士自以为将实验对象的脑部恢复了原样,但实则不然。三名受验者当中死了两人。”晃彦面容扭曲地说。

勇作屏住气息问:“为什么?”

“不知道,至今仍是个谜。”

“三人当中死了两人……那么,剩下的一人呢?”

“命是保住了,但智力明显降低,减退到幼儿的程度。”

“智力降低、幼儿程度……那个人该不会是……”勇作欲言又止。

“日野早苗小姐。”

晃彦点头,边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勇作的笔记本,边说。

太阳渐渐西沉,天空中的彩霞似乎也即将消失。

“牺牲了那么多人,我祖父他们好像终于清醒了,于是决定冻结那项研究,将此前的资料汇整成两本档案夹,一本由上原博士保管,另一本存放在瓜生家的保险箱中。那项研究从此成了永远的秘密。不过事情并未完全落幕,负责研究的相关人员不放心逃跑的四个人。你可能听江岛先生说了,他们的脑中就像被人埋了一颗炸弹,必须设法处理。首先该做的就是找出他们四人。这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不过,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其中三人。上原博士当时还健在,他负责检查他们。那个资料夹中也收了记录他们三人身份和当时症状的资料。”

“三十年后,有个男人想夺取那个极为机密的资料夹,是吧?”

听到勇作这么一说,晃彦苦笑。

“须贝正清的父亲也参与了研究。研究计划遭到冻结之后,他父亲似乎仍想暗自重新展开研究,他们父子的怪异程度真是不相上下。只不过当我祖父死后、我父亲还健在时,他无从下手。那或许正象征着瓜生家和须贝家之间的角力关系。我想,恐怕是正清的父亲命令他,要由须贝家的人重新展开那项计划。他们对该计划非常执著,所以看到我父亲倒下,实权又将回到自己手中时,便开始一步步着手准备。”

“于是他从瓜生家拿走了档案夹,但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抵抗,是吗?”

“当我知道档案夹落入须贝手中后,马上和松村先生联系,因为必须从许多方面拟定善后措施。”

“松村站在哪种立场上?”勇作问。

“计划展开时,他刚进公司担任技师,在实验中负责与电流相关的工作。他是亲眼看到实验情形的少数人之一,听说那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情。他说每次眼看着受验者的样子改变,就想逃走。可想而知,当他知道有人因此而死亡的时候,遭受的打击有多大。后来他罹患神经衰弱,过了很久才恢复。他现在依然对自己参与那项实验后悔不已。”

勇作想,如果松村当时还是个年轻人,会出现那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刚才晃彦也说过,上原和瓜生和晃都疯了。

“是你们中的谁提出要杀害须贝的?”勇作问,但晃彦断然否认。

“没人提出,我们不曾谈到那种事。不过,我们俩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于是你们共谋杀害他?”

“共谋的人是松村先生和澄江小姐。澄江小姐也听松村先生说过瓜生家的秘密,应该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能够避免,我并不想将她卷入这件事。”晃彦遗憾地蹙眉。

“你原本打算怎么做?”勇作问,“你果然还是打算杀掉须贝吧?”

“当然,”晃彦说,“那份档案夹绝对不能交给那个男人,连让他看也不行。”

“为了不让他重复那种疯狂的研究?”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须贝知道目前还有三名受害者活着。要是须贝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们。我们有义务保护那三人的生活。”

“况且,其中一人是你的岳父。”

“不光是因为这样。他们其中一人已经成了政坛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要是须贝知道那个人的脑中依旧存在控制情感的线路,不知道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政坛?”

勇作听到这两个字,想起了江岛壮介说的话。计划逃亡的带头者好像叫席德,而目前身为某派系的智囊、闻名全国的人也叫席德。

晃彦察觉勇作发现了什么,低声说:“这件事极为机密。因为是你,我才说。”

“我知道。总之,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决定杀他的?”

“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解决问题。”

“果然是用十字弓?”

晃彦闻言,忍俊不禁。“怎么可能?我打算用手枪。”

“手枪?”

“我父亲的遗物之一,但没人知道他有那把枪。我想,这最适合当凶器。于是我来勘察现场,结果却发现这里藏着十字弓和箭。我想,大概是松村先生藏的。如果有人替我动手倒也不错。但发现那不是毒箭时,我慌了。剩下的一如你的推理。”

“松村知道是你换的箭吗?”

“不,他到现在大概也不知道。”晃彦回答,“因为他一心以为三支箭都有毒。”

“原来是那样啊……”勇作低喃,然后想到了一件事,“那封密函……是你寄的?”

晃彦尴尬地搔搔人中。“为了救弘昌,我只好那么做。我试着告诉松村先生,我想寄那种密函给警方。他认为那么做无妨。他说,如果因此被捕,那也只有认命。”

勇作这才想通,难怪松村会那么干脆地认罪。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已作好心理准备。

“你一得知须贝正清遇害,马上就去了须贝家,对吧?是为了夺回档案夹?”

“是啊。此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没收留在须贝家的资料。”

勇作想,所以须贝正清的父亲留给他的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才会不翼而飞。

“我弄清须贝正清遇害的始末了,也能理解你们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晃彦缓缓地眨眼,将下巴抬到四十五度角。

“不过,你还没说到重点。”

“我知道,”晃彦说,“早苗小姐的事,是吧?”

“我祖父去世后,接任社长的是须贝正清的父亲忠清。他企图让那个计划在自己手上复活,却没有研究资料。于是他看上了唯一的生还者早苗。他认为如果聘请学者调查她的脑部,应该就能掌握各种专业知识。”晃彦再次开口。

“须贝他们那天晚上想抓走她?”

“好像是。他们大概认为,要抓走低能的她只是小事一桩,而且想将那个计划保密的上原博士等人应该也不会张扬,但没想到她抵死不从,结果就……”

晃彦没有说下去。

“原来如此……”

勇作咬紧了牙根。原来早苗是想从来路不明的男人手中逃离,才会纵身从窗户跳下。勇作还记得她生性胆小。他心中涌起悔恨,他好几年不曾眼眶泛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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